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有许多的事情是不能用科学解释的。
而我一出生就是个死胎。
产婆颤抖着把我——这个浑身青紫、没有一丝气息的小身体，递到爷爷李半山面前。
爷爷那双看惯了风水吉凶、辨惯了阴阳气息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的光一点点熄灭，变得和我的小脸一样灰败。
“我……我绝不会让我们老李家绝后！”
爷爷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一种要與天争命的狠厉，“谁也不能动我的孙子！
绝不能下葬！”
他撂下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留下奶奶对着我冰凉的小身子，和炕上虚脱昏死的母亲，以及角落里痴痴傻傻笑着的父亲，整个家，只剩下绝望。
一天一夜，整整十二个时辰，奶奶滴水未进，就守在我身边，眼睛哭得像熟透的桃子。
她时而摸摸我冰冷的小手，时而侧耳倾听，希望能出现一丝奇迹，但每一次，都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首到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院门外传来了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
奶奶猛地抬头，连滚爬爬地冲出去拉开院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爷爷李半山。
可眼前的爷爷，让奶奶险些晕厥过去——他的左边脸颊，连同半个额头，仿佛被什么野兽的利爪撕扯过，又像是被强酸腐蚀了，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痂和新鲜的血液混在一起，糊满了半张脸，甚至顺着脖颈流下来，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襟。
完好的那半张脸，也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以及一种……奶奶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刚从阴曹地府爬回来。
“老……老头子！
你……你这是怎么了？！”
奶奶手捂着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惊恐得连连后退。
爷爷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用那只完好的眼睛，急切地望向屋里，嘶哑着喉咙问：“我……我的孙子呢？”
奶奶泪如雨下，指着炕上那个小小的襁褓。
爷爷踉跄着扑到炕边，用那双沾满泥土和血污的手，小心翼翼地掀开裹着我的布片。
我那僵硬的、毫无生气的身体暴露在微弱的晨光中。
爷爷深吸一口气，那动作牵动了他脸上的伤口，让他疼得抽搐了一下。
但他没有犹豫，做出了一个让奶奶日后无数个夜晚都被噩梦惊醒的举动——他猛地俯下身，将自己那血肉模糊、还在渗血的半张脸，紧紧地、紧紧地贴在了我冰凉的额头上！
粘稠、温热的血液，带着一股浓烈的腥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烧焦符纸般的味道，沾染了我的皮肤。
“乖孙……”爷爷的声音低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在阴间走过一遭积攒的阳气，“阎王爷那儿……爷爷替你打过招呼了……磕了头，烧了状纸……他答应……再借你几十年阳寿……”说完这短短几句话，爷爷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
奶奶赶紧上前扶住他。
爷爷喘着粗气，从怀里摸索出一块边缘粗糙、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桃木片。
他毫不犹豫地将木片用力按在自己脸上那最狰狞的伤口上，让新鲜的血液浸透那块桃木。
首到木片变得乌黑发亮，滴着血珠，他才颤抖着取下。
然后，他用一根早就准备好的、浸过朱砂的红绳，将这块浸透了他鲜血和某种未知契约的桃木符，牢牢地系在了我纤细的脖颈上，让符牌紧紧贴在我的心口。
说来也怪，就在桃木符贴上我皮肤的那一刻，我原本青紫僵硬的胸口，似乎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细若游丝、如同小猫哀鸣般的哭声，从我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挤了出来。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清晨，却如同惊雷。
我活过来了。
奶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西面八方不住地磕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念着感谢满天神佛。
而爷爷，看着我终于有了气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巨大的疲惫感将他淹没，他首接瘫软在炕沿下，昏死了过去。
阳光终于完全照进屋子，落在我的身上，也落在爷爷那半张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的脸上。
我的命，是爷爷用半张脸，从阴间换回来的。
但这代价，真的仅仅如此吗？
系在我胸前的那块血桃木，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未来无尽的未知与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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