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以林二郎、林三郎为首的林家族人早己闻讯赶来,明面上是关切等候,实则个个心怀鬼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紧盯着产房的动静。
他们窃窃私语,眼神交换间尽是算计——若刘氏难产而死,或生下死胎,甚至是个女儿,那这偌大的家产,便彻底与他们大房无缘了。
第三日深夜,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骤然划破沉寂,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让所有等候的人精神一振。
门吱呀一声打开,精疲力尽的稳婆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来,脸上挤出一丝笑:“恭喜恭喜,大娘子生了,是个带把的小子!”
林二郎一个箭步上前,几乎是从稳婆手里抢过襁褓。
秋夜的寒风瞬间侵袭而来,他竟毫不顾忌地掀开襁褓一角,粗鲁地扒开婴儿的双腿,就着灯笼的光仔细审视。
首到真切地看到那是个健康的男婴,他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与恼怒,随即悻悻地将孩子塞回稳婆怀中,骂骂咧咧地带着人拂袖而去。
产房内,刘氏虚脱地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冷汗湿透了衣背。
方才抱出去的那个,是孙婆子从乡下找来的刚出生的男婴。
而她亲身历尽痛苦产下的亲生骨肉——一个瘦弱却安然无恙的女婴,正静静地躺在她身边。
孙婆子曾提议,将这女婴送走,只留那男婴养在名下,方能永绝后患。
刘氏却想都未想便拒绝了。
那是她拼了性命才换来的亲生女儿,是她与亡夫唯一的血脉牵连,她如何忍心将骨肉弃于别处?
纵然前路艰险,她也定要将女儿牢牢护在自己羽翼之下,方能安心。
她此生,或许便只有这一个孩儿了。
刘氏向来心思缜密,行事谨慎。
她深知林家那些人面兽心的亲族绝不会轻易死心,为防止他们日后生疑、卷土重来,她便与心腹孙婆子咬牙做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戏。
她们将那个抱来的男婴真真切切地养在跟前,嘘寒问暖,做足了一个“慈母”该有的一切,让所有暗中窥探的眼睛都确信无疑——林家大房,的确有了继承香火的嫡子。
这一养,便是整整两年。
首到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渐渐放松了盯梢,刘氏才寻了个由头,声称孩子需送往城外别庄静养,悄无声息地将那男婴送走了,并给予其生母一笔足以安身立命的银钱,彻底了断了这桩隐秘的关联。
自此,刘氏才将全副身心与深沉的爱,毫无保留地倾注在自己亲生女儿身上。
她为女儿取名“林寒”,从此,这个女孩便是林家大房名正言顺的嫡子,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光亮与指望。
刘氏早己为“儿子”林寒规划好了漫长的未来。
她盘算着,只要林寒能平安长到十五岁,便为她娶一房家世简单、性情温顺、易于拿捏的媳妇,掩人耳目。
届时,再悄悄从远亲或乡民家中抱养一个健康的男婴,记在“小夫妻”名下,充作嫡孙抚养。
如此,林家的香火在明面上得以延续,这家产也算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足以堵住悠悠众口。
至于银钱用度,刘氏倒并不十分忧心。
当年林大郎与林老爷子接连亡故,她的娘家刘氏一族最初按兵不动,只因她一个无子的寡妇,争夺家产名不正言不顺,强行出头反而落人话柄。
但自她“生下”嫡子林寒后,情况便截然不同。
母凭子贵,刘家的腰杆顿时硬了起来,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和外孙被欺辱?
经过一番不为外人所知的较量与博弈,刘家最终为她争得了足足一半的林家产业。
如今,这些田产地契都牢牢握在刘氏手中,是她与“儿子”安身立命、应对未来的最大底气。
这些年来,唯一让刘氏日夜悬心、愁眉不展的,便是“儿子”林寒那总不见起色的身子骨。
这孩子仿佛与她早逝的夫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先天便带了几分不足之症。
虽精心娇养着,却依旧纤细单薄,比同龄的孩子瞧着要清瘦孱弱几分,脸色也总是缺乏红润,仿佛一枝需要时刻护在温室里的嫩苗,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
刘氏看在眼里,痛在心间。
她将一腔慈母情怀与深藏的愧疚,全都化作了无尽的汤药补品。
名贵的药材如流水般送入小厨房,再由孙婆子或她亲自盯着,熬成浓浓的一碗碗汁水。
参茸益气、阿胶养血、茯苓安神……但凡听说对体质有益的方子,她都不惜重金求来,只盼着能稍稍弥补先天的亏空,为这孩子打下坚实些的根基。
她时常柔声哄劝着:“寒儿,再用了这碗,身子就好了。”
林寒倒也乖巧,即便药汁苦涩难咽,也总是蹙着小小的眉头,依言尽数喝下。
然而,年复一年,再多的珍稀药材灌下去,却似石沉大海。
林寒的身子虽未见得变得更差,却也并未如刘氏所期盼的那般,变得强健活泼起来。
依旧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秋深怕风,入冬畏寒,多走几步路,便会微微气喘,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这成了刘氏心底一根无法拔除的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隐埋于深处的秘密,以及未来可能潜藏的危机。
林寒并非没有调养这具身体的念头。
她既己成了这具躯壳的主人,自然希望它能强健些,日后行事也便宜。
然而这调理之事,说起来不过上下嘴皮一碰,真要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首当其冲的,便是要断了刘氏日日不停送来的那些“好”药。
这身体才将将五岁,自她醒来,参汤、鹿茸膏、灵芝粉……种种名贵大补之物便如寻常饭食般,轮番被送入房中。
在刘氏看来,这是倾其所有的慈爱,是维系这“独苗”性命的根本。
但林寒心下却清明得很——是药三分毒,这般年幼的孩童,脏腑娇嫩,经络未固,如何承受得住这些药性猛烈、大补大热的珍品?
虚不受补,这般蛮灌下去,非但于根基无益,恐反而摧垮了本就孱弱的身子。
可她满腹的道理,却一个字也无法对刘氏言明。
难道要她拉着刘氏的手,像一个饱经世故的大人般侃侃而谈:“娘,这些补药药性太烈,于我并无益处,反而成了负担?”
她如今顶着的是个不到五岁稚童的皮囊,声音软糯,眼神懵懂。
若真说出这等超出年龄的惊人之语,换来的绝不会是刘氏的幡然醒悟,只怕是更大的惊恐与疑虑——这孩子莫不是中了邪?
或是病得说了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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