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刺骨的寒意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人用钝器撬开他的天灵盖,再将冰碴子混杂着纷乱的记忆碎片,一股脑地倾倒进去。
沈墨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的绝望中沉浮。
前一刻,他还是南朝御史台大狱里一具待死的囚徒。
诏狱的湿腐之气浸透了他单薄的囚衣,镣铐磨破了手腕脚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甜。
他记得自己是为何进来的——为救恩师,他设下奇谋,以账目为引,欲扳倒权倾朝野的大司马。
然而,他算尽了天时地利,却算错了人心。
恩师为求自保,将他作为弃子抛出;大司马震怒,一纸构陷的罪状,便将他这无根无基的寒门谋士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怀瑾啊怀瑾,空有经天纬地之才,奈何不识时务!”
这是狱卒送来的断头饭时,带着讥讽的“赠言”。
沈墨,字怀瑾。
他记得自己最后的感觉,是那杯御赐鸩酒入喉时,灼穿肺腑的剧痛,以及……深入骨髓的冤屈与不甘。
宏图未展,壮志未酬,竟就此窝囊地死于阴湿牢狱,成为权力倾轧下的又一缕冤魂?
他不甘心!
……意识再次挣扎着汇聚时,那蚀骨的剧痛似乎减轻了些,却转化成了另一种更为奇异的感受。
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声音、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固有的思维。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首插云霄(那是什么?
仙家楼阁?
);铁皮盒子(“汽车”?
)在路上飞驰如电;人们对着一个会发光的小板子(“手机”?
)自言自语;还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哭泣、哀求、绝望地呐喊……“妈,你一定要撑住……医药费我会想办法的……求求你们,再宽限几天……”这声音,悲切、无助,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却又无比陌生。
伴随着这声音的,是庞大的、杂乱无章的信息流:一个也叫沈墨的年轻男子的短暂一生——寒窗苦读,大学毕业,踏入社会,兢兢业业却遭公司裁员,相依为命的母亲突发重病入院,天文数字的医药费,借遍亲友后的走投无路,以及……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名为“鑫荣信贷”的高利贷公司的暴力催收……两种记忆,两个灵魂,一个来自南朝的含冤谋士,一个来自现代的破产青年,在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内猛烈地碰撞、交织、融合。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沈墨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他强迫自己冷静,用尽最后一丝谋士的本能,去梳理这匪夷所思的境遇。
魂穿异世?
此处己非南朝,而是一个名为“现代”的光怪陆离之地。
这具身体的原主,因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经济绝望,或许在某个瞬间魂魄离散,才让他这异世幽魂得以鸠占鹊巢。
而眼下,这具身体正躺在一张狭窄却柔软的榻上(“病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消毒气味(比诏狱的腐臭好了千万倍)。
手臂上插着细管,连接着一个滴答作响的透明器皿(“输液”?
)。
最为奇异的是,他的视线模糊地投向对面雪白的墙壁,那里竟挂着一块黑色薄板,上面跳动着曲折的线条和闪烁的数字(“心电图机”?
此物竟能窥探人体生机?
)。
“嘀……嘀……”规律的电子音,仿佛是这具新生命的心跳。
“你醒了?”
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
穿着白色衣裙(“护士”?
)的女子走过来,检查了一下输液管,“感觉怎么样?
你刚才情绪太激动晕倒了。
你母亲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但手术不能再拖了。”
母亲……沈墨心头一颤。
融合的记忆告诉他,那位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需要巨额手术费救治的妇人,是这具身体原主最深的羁绊,也是此刻压在他身上最沉重的负担。
孝道,无论在哪朝哪代,皆是为人子的本分。
沈墨虽来自古代,但此身血肉之恩,他既承接,这份因果便也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沙哑,发出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迥异于原主的沉稳:“……多谢,我……无碍。
医药费……几何?”
护士叹了口气,递过一张单子:“这是目前的费用清单,己经欠费不少了。
主治医生说了,后续手术加上康复,最起码要先准备三十万。
你……抓紧时间吧。”
三十万!
沈墨根据融合的记忆迅速换算,这相当于南朝时一个中等之家一辈子的用度!
真真是……天文数字。
他闭上眼,并非绝望,而是开始飞速思考。
谋士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评估自身处境:劣势:一贫如洗,负债累累,在此世举目无亲,且对此世规则认知浅薄。
优势:他拥有超越此世常人的智慧、谋略以及对人性洞察的千年积淀。
必须活下去。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解决眼前的危机。
这是他在南朝末了的棋局,在此世,必须赢下!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了。
三个流里流气的男子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膀大腰圆、脖颈上挂着金链的壮汉(“彪哥”?
记忆中有此人的凶恶印象)。
他嘴里叼着烟,目光扫过病房,最后落在沈墨身上,满是横肉的脸上挤出几分假笑,眼神却冰冷。
“哟,沈大才子,醒啦?
看来是没事了。
那咱们是不是该聊聊正事了?”
彪哥吐了个烟圈,大大咧咧地拖过一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欠我们鑫荣的那十万块钱,连本带利,可到期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啊?”
身后的两个跟班一左一右站定,抱着胳膊,肌肉贲张,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护士脸色一变:“这里是医院,请你们出去!
病人需要休息!”
“医院怎么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彪哥斜了护士一眼,语气嚣张,“小妹妹,这儿没你事,赶紧出去。”
小护士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但还是坚持道:“你们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叫啊!”
彪哥有恃无恐,“我们把欠条拿出来,让保安评评理?
看他帮谁?”
沈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融合的记忆让他瞬间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主走投无路时,向这家“鑫荣信贷”借了五万块高利贷,短短数月,利滚利己滚到了十万。
这些人,之前己经上门骚扰过多次,言语恐吓,甚至差点对原主动手。
若是原本那个怯懦绝望的青年,此刻恐怕早己吓得瑟瑟发抖,苦苦哀求。
但此刻,在这具看似虚弱的身躯里,住进了一个曾于朝堂之上与权贵博弈、于千军万马之前运筹帷幄的灵魂。
沈墨缓缓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彪哥。
那眼神深处,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仿佛不是在看着凶神恶煞的催债人,而是在观察棋盘上一颗略显碍眼的棋子。
他轻轻推开护士试图阻拦的手,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一字一顿地问道:“彪哥,是吧?
你可曾想过,逼死了我,你和你身后的人,又能得到什么?”
一句话,让原本气焰嚣张的彪哥愣住了,他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似乎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这小子,怎么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病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电子监护仪的“嘀嘀”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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