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虎的意思

我们打了五六只野兔，正要往回走，却看到一只长着人脸的老虎从树底下钻了出来。

我爷吓出一身冷汗，说那是凶残的人面虎，一把将我俩摁在了雪窝里，让我们千万别出声。

我差点吓哭，死死捂住嘴，眼看老虎越走越远。

可就在这时，我弟却看到老虎身后跟着的两只虎崽子，眼睛一亮，腾地跳起来，大喊:

爷我要小老虎我要小老虎

1

我弟这一嗓子，让我爷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山上的野兽一般都在老林子里。

这只人面虎，多半是因为下了雪寻不到吃的，才从林子里跑了出来。

可就因为我弟这一吆喝，把我们都暴露了。

人面虎一回头就看到了我们，目光顿时凶狠起来，口水顺着牙齿往下滴。

我弟完全没意识到危险，扯着嗓子喊:

老虎老虎过来

我爷吓得魂不附体，立刻爬起身子，将打到的野兔全部朝老虎扔了过去，然后拽着我俩就往山下跑。

我跟着我爷跑得飞快，不敢回头往后看，耳朵里全是虎啸声，吓得人两腿发软。

一直跑回了村子，我爷才倒在雪地里，大口喘着粗气，嘴里喃喃说:

谢天谢地，没追上来……没追上来……

我弟跺着脚，还在嚷着要小老虎，我爷甩手就是一巴掌，吓得他闭上了嘴。

我俩被我爷拖进了家门，我奶和二婶正在院子里烧水。

我弟扑到二婶怀里，哇的一声就开始哭。

二婶愣了一下，看着我爷魂不附体的模样，问:

爹，你们咋了这是?

我爷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把我奶她们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弟却不管不顾，拽着二婶的衣领，边哭边喊:

娘我要小老虎我要小老虎

他脾气犟，二婶怎么也哄不住，我奶只好抱过去接着哄，要给他买糖葫芦，还是哄不住。

我弟属虎，是家里的宝贝疙瘩，打从他生下来，他的衣服鞋子都绣着老虎。

二叔平时总给他讲小老虎的故事，希望他以后能跟老虎一样强壮，他从小也喜欢老虎。

整整一天，我弟一直在哭，饭也不吃，吵着闹着要小老虎。

我爷气得直瞪眼，骂他小兔崽子，还伸手要打。

可二婶一直护着我弟，不敢打不敢骂，见我爷生气了，就把我弟抱回了屋。

2

直到天黑，二叔才从大集上收摊回来。

他扛着包袱进了院子，听到我弟在屋里哭闹，脸也顾不上洗就去瞧。

他在二婶屋里待了一会儿，俩人突然就开始吵起来。

我听二叔骂二婶:

你咋这么没用?这点小事让锦山哭一天?

连个娃娃都哄不好，你还能干啥?

二婶当时就哭了。

二叔没理她，从屋里冲出来，拿起家伙就要出门。

我爷看事儿不对，从堂屋出来拦住他，问:

老二，大半夜的你干啥去?

二叔说:

锦山想要只虎崽子，我上山给他逮去

我爷一听这话当时就急了:

老二，你糊涂了是不是屁大孩子说的话你也当真?

二叔皱起眉头，说:

爹，你这是说的啥话?我就锦山这一个宝贝疙瘩，他稀罕啥，我就得给他弄来

一只虎崽子而已，又不是贵重东西，怕啥?

我爷气得直跺脚，抓着二叔的胳膊骂:

你憨熊了是不是?那是老虎不是山猪野狗

今天我们仨差点就没命了，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你还要去招惹那只畜生?

你给我回屋待着哪都不准去

我奶也出来劝:

二柱，听你爹的，娃娃不能这么惯着。

可二叔是个犟脾气，谁的话也不听，挣开我爷的手就出了门。

我奶吓坏了，赶忙去追，却被我爷一把拉住。

我爷大声骂:

让他去混账东西让老虎吃了才好

说完，他就开始咳嗽。

我跟我奶赶忙扶着我爷回屋，我看到我弟趴在窗户上，冲着我爷做鬼脸。

3

这一晚，大家睡得都不踏实。

二叔一晚上都没回来，外面的雪越来越大，我们都怕他出啥意外。

直到天亮，二叔才风风火火闯进了院子。

他十分狼狈，衣服上全是口子，吓了我们一跳。

我奶问他咋了，他只是摆手，没说话。

我弟也从屋里跑了出来，瞪着大眼睛问二叔:

爹，你把小老虎逮回来没?

二叔一看到我弟，接着就笑了，从怀里抱出来一个活物。

竟然是一只虎崽子

这虎崽子顶多一个月大，眼睛都睁不开，在二叔怀里呜呜地叫。

我弟一看，立刻咋呼起来，伸手就要。

二叔哄他:

锦山别闹，这虎崽子认生，爹把他关在笼子里，你再跟它玩。

院子里一下热闹起来，大家都凑过来瞧虎崽子，二叔找了铁笼子把虎崽子关起来。

二叔摸了摸我弟的脑袋，然后起身把上衣脱了下来，胸口处好几道血痕。

我奶看着二叔被树枝划破的胳膊一阵心疼，问他是咋弄到这只虎崽的。

二叔说，他在山上蹲了大半宿，趁着大老虎出去寻吃的，才把虎崽子偷出来。

这虎崽子在他怀里一直叫，吓得他摔了好几个跟头。

幸亏他跑得快，不然让大老虎发现了，铁定没命。

我奶拍着腿直叹气，刚要说啥，却看到我爷从堂屋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笼子里的虎崽子，一双眼睛直冒火。

这虎崽子从哪弄来的?赶紧还回去

二叔愣了一下，说:

这是我上山逮来的?咋?

我爷一双老眼盯着那虎崽子，说:

这崽子眼睛还没睁开，离了母虎根本活不下来，你小子别造孽，赶紧还回去

一听要把小老虎还回去，我弟立马不乐意了，伸手就护住铁笼子，冲二叔说:

这是我的我不让它回去

二叔摸了摸我弟的脑袋，皱着眉头冲我爷说:

爹，你瞎咋呼啥?把锦山都吓着了。

我把它弄来就是给锦山当玩物的，一个畜生，能活几天是几天。

死了我就再去逮。

我爷一听这话急了，开始嚷嚷:

老二，你说啥混账话，这是条命，你心咋这么硬?

二叔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

爹，你熊了一辈子，年轻那会连只野猪都不敢打，要不是村里几个老叔救济，我们兄弟几个早就饿死了

我奶一听，赶忙去堵我二叔的嘴，让他少说两句。

我爷脸涨得通红，颤巍巍地从堂屋走了出来，伸手就要去拽铁笼子。

你这丧良心的狼羔子，你不去是吧?那我老汉亲自去

我弟一看虎崽子要被还回去，哇的一声就哭了，可他才四岁，根本拦不住我爷。

他索性一口咬在我爷胳膊上，疼得我爷哎哟一声。

兔崽子，把嘴松开

我爷疼得直吆喝，可我弟死活不松口。

我爷急了，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这才让他松口。

可二叔一看我爷打我弟，腾地站了起来，使劲推了我爷一把，我爷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4

我见状赶忙去拦住他，我奶跪在地上扶我爷，我爷气得又开始咳嗽，喘着粗气说:

反了，都反了你们这一窝畜生，都给我滚出去

二叔恶狠狠瞪着我爷，咬牙说:

今天谁敢动一下这铁笼子试试?

我奶拍着大腿让二叔回屋，然后我俩把我爷扶到了炕上。

我爷气得躺在炕上使劲骂，边骂边咳嗽。

我弟在二叔屋里扯着嗓子哭，二叔二婶哄了好久才哄过来。

二婶领着他来到院子里看虎崽子，他蹲在铁笼子旁，眼里满是恨意。

我也跑过去看那只虎崽子，它又小又瘦，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冲着我呜呜地叫，很是可怜。

我弟让它坐起来，它听不懂，我弟又找了一块干粮逗它，它也不理。

我弟更生气了，去雪地里捡了一根烧柴的木头，使劲捅虎崽子的肚子。

小虎崽子疼得直叫唤，我弟就大笑:

小畜生，让你不陪我玩，捅死你捅死你

我赶忙夺下木头，冲他嚷嚷:

你干啥这是?它会疼死的

我弟愣了一下，大声说:

这是我爹给我逮的，我爱咋玩就咋玩干你啥事?

没爹没娘的东西，滚开

我爹娘很早就死了，他骂我没爹没娘，我鼻子突然一酸，伸手就要打他。

我弟害怕了，带着哭腔喊二婶:

娘你快来

金生要打我

二婶听见我弟吆喝，饭也不做了，拿着锅铲就跑出来。

死崽子，你犯啥毛病?欺负你弟干啥?滚一边去

二婶骂了我几句，我弟就冲我吐舌头，嘟囔着顺口溜嘲笑我。

我擦擦眼泪，又看了一眼可怜的虎崽子，起身回了屋。

我在屋里一直待着，趴在窗户上看我弟逗弄虎崽子，他把手伸进笼子去拔虎须，连着拔了三根，像宝贝一样端详了好一阵，小心翼翼地装在口袋里。

二婶偶尔经过，就拿眼睛剜我。

就这样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有人使劲地砸院门。

老婶子，老叔，家里有人吗?快开门呐

我奶和二婶从屋里出来，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山上的猎户老王叔。

看着老王叔一脸焦急，我奶皱起眉头问:

王家侄子，着急忙慌的这是咋了?

老王叔喘了几口粗气，连连说:

不好了，山上出事了

有只大老虎，发疯似的到处乱咬，咬死好几个猎户了

我们几个人根本拦不住它，这会儿它怕是要下山了

5

老王叔话音刚落，我奶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二叔听见动静，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二婶支支吾吾问老王叔:

王哥，老虎不都在老林子里吗，咋会突然跑出来?

老王叔满脸疑虑，说:

我们也不知道，猎户们把存放的野猪肉都扔给它，想把它赶回去，可一点用都没有。

有老猎户说，老虎这副模样，肯定是被偷了虎崽，闻着气味来寻仇呐

二婶眼睛瞪得老大，装傻说:

不能吧，老虎这么凶，谁敢去偷虎崽?

老王叔说:

昨天半夜，几个猎户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进了山，成就是去偷虎崽。

别看这虎崽子小，能做皮草能入药，浑身都是宝贝呐

唉，真是造孽啊……

惹了那畜生，村里人也不得安生，我看了那些死掉的猎户，五脏六腑都……

老王叔不忍再说下去。

二婶和我奶吓得面面相觑，二叔站在一旁脸色铁青，一句话都没说。

我看出来，他害怕了。

老王叔看她们这副样子，皱着眉头问:

咋?你们见着偷虎崽子的人了?

我刚要说话，被二婶狠狠瞪了一眼。

二婶赔着笑说:

没有没有，我们哪能看见呐?

老王叔说:

你们今晚一定关好门，准备点硫磺炮仗，万一老虎来了，能有个防备。

我还要去给村长报信，先走了

说完，他就跑出了巷子。

我奶拽着二叔、二婶就往屋里走，我听见她们在屋里说话。

我奶对二叔说:

老二，你惹大祸了，趁着天没黑，你赶紧把虎崽子送回去千万不能把老虎招来

二叔支支吾吾说:

娘……你慌啥?

王哥就是吓唬人，村里人这么多，老虎不敢来……

即便敢来，我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拿上家伙……就能要了它的命

还能在村里赚个好名声。

我奶根本不听，训二叔:

都这时候了你还逞能，你不怕老虎，家里还有我们这些老的小的，你让我们咋办?

山上都死了好几个猎户了，身子都咬烂了，他们哪个不比你有能耐?

你听娘的，现在就把虎崽子还回去。

可二叔死活不去，敷衍着把我奶劝回了堂屋。

我爷在炕上躺了一阵，终于缓过劲来，他听见动静，就问我奶:

老婆子，外头出啥事了?咋这么吵?

我奶犹豫一阵，把老虎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我爷。

我爷一听赶忙坐了起来，拄着拐棍就要下地。

二柱这个狗东西，我今天就打死他

我奶赶忙拦他:

你打死他有啥用，他如今也害怕，万一去还虎崽子被老虎撞见，没命了咋办?

我爷垂着脑袋叹了口气，不知道在琢磨啥。

他看着太阳垂到了院墙根，冲我奶说:

老婆子，你去准备两只鸡，再拿几斤猪肉，趁着天还亮，我上山一趟，把虎崽子还回去

6

我奶一下愣住了:

老家伙，你不要命了?

我爷皱着眉说:

这是二柱惹的祸，不能眼看着村里人遭殃

说完，我爷就催我奶去准备，他自己也要穿袄穿鞋。

我爷又吆喝我:

金生，去看看那只虎崽子还活着不?

我点点头，跑到院里一看，二婶正在拆炮仗洒硫磺，二叔在屋里不知干啥，我弟还在逗弄虎崽子。

他使劲踹着笼子，里面的虎崽俨然已经被吓得半死，缩成一团。

我一把推开我弟，将铁笼子上缠的链子弄开，然后抱起虎崽子就往屋里去。

我弟急了，伸手拽我，我不理他，飞快跑进了屋。

爷，虎崽子还活着。

我爷点点头，刚要把虎崽子接过去，二婶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拽住我就骂:

小东西，手贱是不是?谁让你抢锦山的虎崽?

我爷伸手护住我，眼睛一下瞪得老大，把二婶吓了一跳。

滚出去这屋里哪轮得到你说话

我爷一嗓子把二婶吓住了，二婶支支吾吾说:

爹，这虎崽是锦山……

话还没说完，我爷就打断她:

锦山个屁我现在就要把虎崽还回去，你们造的孽，回来再跟你们算

二婶不敢说话了，二叔不在跟前，没人给她撑腰。

我爷把东西都准备好，不顾我弟跟在后头哭嚎，迈步就要出门。

可就在这时，二叔突然从屋里跑出来，一把拽住我爷的胳膊，央求说:

爹，这虎崽子你不能送回去

要是让村里人看见了，肯定知道是我偷的，我在村里还咋待下去?

咱就把门锁好，摆上炮仗，老虎不敢进来

我爷甩了他一巴掌，骂他:

二柱，山上都出人命了，你还想着你自己?

咱家没出过狼心狗肺的畜生，等我一回来，就把你绑去村长家挨鞭子

说完，他伸手就要开院门。

二叔扑通一声跪下，抱着我爷的腿不撒手，带着哭腔说:

爹，我知道错了，你饶我这一次吧

我是你儿啊，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我爷咬着牙，说:

你个混账，还有脸哭?

说完，踹了他好几脚，可二叔还是不撒手。

我爷使劲挣开二叔，还要去开院门。

二叔愣住了，眼神里突然满是凶光。

他一下起身，猛地夺过虎崽子，高高举了起来。

爹，没想到你这么绝情，竟然就要这样毁了我

我现在就把虎崽子摔死，咱们都别好过

我们都被二叔的举动吓住了，我爷倒抽一口冷气，吆喝:

二柱你别犯浑把虎崽子放下

可二叔已经听不进去，使劲把虎崽子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