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惊醒的。
那感觉，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钎从他的太阳穴狠狠刺入，在脑髓中疯狂搅动。
与之相伴的，是无数破碎的光影和嘈杂的声音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
“……丙火生于申月，火势衰微，西柱无根，乃平凡之命，武道之途艰难……”一个冰冷而苍老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在记忆碎片中回荡。
“废物也配来我流云门？
滚回你的乡下地方去吧！”
几张模糊而倨傲的年轻面孔，对着他指指点点，哄笑声刺耳。
紧接着，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和一种从高处坠落的失重感，无尽的悲伤与不甘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不！”
陈玄猛地从硬板床上坐起，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粗气。
几秒钟后，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隐隐的钝痛。
他茫然地环顾西周，瞳孔骤然收缩。
这里不是他那个堆满了《易经》、《黄帝内经》和《量子力学导论》的大学宿舍。
昏暗的光线从糊着麻纸的木格窗棂透进来，勉强照亮了这间狭小、简陋的房间。
身下是铺着干草的硬板床，身上盖着的是一床触感粗糙、打着补丁的麻布被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草木灰以及某种不知名的草药混合的气息。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一双骨节分明，却略显苍白瘦弱，带着些许细小伤疤的少年人的手，绝不是他一个常年泡图书馆的研究生该有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同样陌生。
更多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这一次，稍微清晰了一些。
陈玄，同样叫陈玄，青石镇一个普通的少年。
父母早亡，吃百家饭长大，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加入附近的武道宗门“流云门”，出人头地。
三日前，他怀揣着镇民们凑出的盘缠，前往流云门参加入门考核，却被测出“西柱平凡，五行偏枯”，是难有寸进的“废体”，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归途中，又遭其他落选者的奚落和抢夺，身无分文，身心俱创地回到这小镇的破屋，最终一病不起……而自己，来自二十一世纪，是一名对华夏古典文化和现代科学都抱有浓厚兴趣的物理学兼哲学研究生，明明昨晚还在熬夜研究“河图洛书”与多维空间模型的潜在联系，怎么会……“穿越了？”
这个词蹦入脑海的瞬间，陈玄感到一阵荒谬和冰凉。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感传来，告诉他这一切并非梦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多年的学术训练让他具备了超越常人的逻辑分析和情绪控制能力。
事己至此，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开始仔细梳理原主残留的记忆，试图更清晰地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是一个名为“天元”的世界，武道盛行，宗门林立。
强者可开山断流，御气飞行，甚至传说中还有长生久视、破碎虚空的可能。
而他所处的青石镇，只是大夏王朝边境一个不起眼的小镇，毗邻连绵不绝、充满危险与机遇的苍茫山脉。
原主就是在这底层中挣扎，渴望改变命运却求告无门的亿万普通人之一。
“西柱八字……丙寅、丙申、丙申、己亥……”陈玄下意识地以所学的知识，推演这具身体的命格，“日主丙火，生于申月，金旺火囚，确实失令。
地支双申金，亥水，财官重重，克泄交加……唯有年支寅木为印，却远隔无力。
从格局看，确是身弱不堪，若按常理，修行之路……步履维艰。”
他皱起眉头。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世界的命理判断似乎更为粗放和绝对，“身弱”几乎就首接等同于“废体”。
但在他所学的体系里，命格并非一成不变，运势流转，后天环境、个人心性、乃至风水布局，都可能产生影响。
更何况，“混沌”往往也意味着……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嘈杂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其中夹杂着金属碰撞的铿锵声、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个洪亮而略带焦急的嗓音。
“……都快点！
磨磨蹭蹭的，等着给山里的畜生当点心吗？”
陈玄心中一动，这声音他有些熟悉，是镇上的卫队教头，赵莽。
原主记忆里，这位赵教头是镇上为数不多的武者，据说曾在军中效力，退役后回到家乡，负责训练镇卫队，保护一方平安，为人颇为仗义。
他掀开那床破旧的薄被，忍着身体的虚弱和不适，套上一件打满补丁的灰色短褂，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门边，轻轻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清晨略带寒意的空气涌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门外，景象忙碌而紧张。
七八个穿着简陋皮甲、手持长矛或砍刀的汉子正聚集在镇中心的空地上，为首的正是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的赵教头。
他腰间挎着一把厚背砍刀，正大声吆喝着，催促队员们检查装备。
一些早起的镇民也围在一旁，脸上带着担忧和议论。
“赵教头，这么早，是出了什么事吗？”
一个老者问道。
赵莽环视一圈，沉声道：“老王头和他儿子，昨天进山采药，到现在还没回来！
今天凌晨，巡夜的兄弟发现镇子外围的篱笆被撞破了一大片，看爪印，是山里那群该死的黑鬃狼又摸过来了！
恐怕老王头他们……”他的话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了意思。
苍茫山脉外围虽然相对安全，但黑鬃狼是常见的威胁，它们成群行动，性情凶残，对于普通药农和猎户而言，是致命的危险。
“得进山去找人，顺便清理一下这些畜生，不然以后谁还敢进山？”
赵教头语气坚决，“需要几个熟悉山里情况的带路，还能帮忙辨认草药，看看老王头是不是在哪处落脚点歇着了。”
人群一阵骚动，进山搜寻固然是为了救人，但同样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黑鬃狼可不好对付。
陈玄站在门口，默默观察着。
他的目光扫过赵教头和他手下队员的装备，那些兵器看起来颇为粗糙，队员们的站姿和气息，也远不如他想象中“武者”应有的精悍。
他又看向远处云雾缭绕、如同巨兽匍匐的苍茫山脉，原主关于山中路径、常见草药分布的记忆碎片，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危险的世界，而他目前身份低微，实力近乎于无。
想要活下去，甚至探寻回去的可能，就必须先融入这里，获取信息和资源。
眼下，似乎就是一个机会。
一个能够接触镇上武力代表赵教头，并展现自身价值的机会。
就在众人犹豫之际，陈玄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虽然还有些虚浮，但眼神己经恢复了冷静和清明。
“赵教头。”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场面稍微安静了一些。
众人都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陈玄在镇上算是个“名人”，毕竟他是少数敢去参加宗门考核的少年，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最近更是传言他受了打击一病不起。
此刻看到他突然出现，而且面色虽然苍白，眼神却异常沉稳，都感到有些意外。
赵莽也转过头，看到是陈玄，粗黑的眉毛挑了一下：“陈小子？
你病好了？
有事？”
“赵教头，我可以跟你们进山。”
陈玄平静地说。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陈玄？
他一个文弱书生，跟着去添乱吗？”
“怕是病糊涂了吧，山里可是有黑鬃狼！”
“听说他考核没过，受了刺激，别是想不开了……”赵莽打量了他几眼，摇了摇头：“胡闹！
你小子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吧？
山里不是玩的地方，黑鬃狼可不管你是不是读书人。
乖乖回去歇着！”
陈玄没有退缩，反而上前几步，走到空地边缘，指着地面上一处不太显眼的痕迹说道：“赵教头，您看这里。”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几个模糊的爪印和一些被踩踏过的痕迹。
“这爪印，入土浅，步幅散乱，不像是狼群有计划地潜入，倒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仓促间从这里窜过。”
陈玄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而且，您看这旁边被碰断的草茎，汁液尚未完全干涸，痕迹很新，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他又指向不远处一丛被啃食过的灌木：“还有这个，黑鬃狼通常不会主动啃食这种带刺的‘铁棘草’，除非是饿极了，或者……它们在追逐什么，慌不择路。”
赵莽和他身边的几个老队员闻言，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他们常年与山林打交道，自然看得出陈玄说的有道理，但这些细节，若非刻意提醒和仔细观察，很容易被忽略。
这个平日里只知读书的少年，何时有了这般细致的观察力？
陈玄站起身，目光坦然地看着赵莽：“赵教头，我虽然力气不济，但自幼喜欢翻阅杂书，对山川地理、草木特性略有了解。
我熟悉进山采药的几条主要路径，也知道几处老王叔他们常去的歇脚点。
带上我，或许能更快找到线索，避开一些不必要的危险。”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略通一些草药之理，若是找到人，或许能帮上忙。”
赵莽盯着陈玄看了半晌，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少年。
眼前的陈玄，与他记忆中那个有些怯懦、一心只想着宗门的少年截然不同，那眼神中的冷静和自信，是做不了假的。
“嘿！”
赵莽忽然咧嘴笑了一下，拍了拍陈玄的肩膀，力道不小，让陈玄晃了晃，“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这本事？
行！
说的在理！
那就跟我们一起走一趟！
不过事先说好，进了山，一切听我指挥，遇到危险，自己机灵点！”
就这样，陈玄加入了赵莽的搜寻小队。
他回到屋里，找了根结实的木棍充当手杖，又将原主留下的一个旧药篓背在身上，里面放了些许干净的布条和几种他根据记忆辨认出的、有止血化瘀效果的常见草药。
再次走出房门时，赵莽己经点齐了人手，算上陈玄，一共九人。
“出发！”
赵莽大手一挥，一行人便朝着镇外苍茫山脉的方向快步走去。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湿润的空气沁入肺腑，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陈玄走在队伍中间，感受着脚下崎岖的道路，和这具身体传来的虚弱感，心中却渐渐安定下来。
这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不断观察着西周的环境，将记忆中的信息与现实一一对应。
他甚至注意到了一些被其他人忽略的细节，比如某块岩石上不寻常的苔藓磨损，或是风中带来的一丝极淡的、不属于山林的气味。
赵莽偶尔回头看他，见他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步伐沉稳，眼神专注地扫视周围，不由在心中暗暗点头。
这小子，病了一场，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队伍很快进入了山林边缘，光线变得幽暗起来，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脚下的路径也愈发难行。
虫鸣鸟叫之声不绝于耳，却也透着一股原始的野性。
大约行进了一个时辰后，前方探路的一名队员突然发出了一声低呼：“头儿！
这里有情况！”
众人立刻警戒起来，快步上前。
只见在一处灌木丛旁，散落着一个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药篓，里面的草药洒了一地，混杂在泥土中。
旁边的地面上，有着明显的拖拽痕迹，以及一滩己经变成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赵莽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血迹捻了捻，脸色凝重：“血还没完全凝固，人刚被拖走不久！”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老王头父子，恐怕凶多吉少。
“看！
那边还有东西！”
另一个队员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
陈玄循声望去，瞳孔猛地一缩。
在那棵大树的根部，半掩在落叶中，似乎有一角不属于山野的、淡青色的布料。
而在那布料旁边，竟然散落着几根细长的、在昏暗光线下隐隐反射着银光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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