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这辈子最讨厌的声音，是医院走廊里电话挂断后的忙音。
“嘟——嘟——嘟——”夹杂着医院的刺鼻消毒水味道，她刚刚结束和主治医生的通话，对方冷冰冰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林小姐，你母亲的病情有恶化趋势，我们这边建议尽快进行介入手术，就是费用方面，最晚明天下午要交齐，否则我们很难安排……”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山，重重的压在她二十二岁的肩头。
窗外，乌云密布，闷雷一声声在耳边响起，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就像她的命运，永远不知道下一场倾盆之雨什么时候来到。
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到走廊的长椅上。
手指深深插入发间，企图用疼痛让自己冷静。
包里只有这个月兼职打工赚来的两千块，距离二十万，是那么遥不可及。
亲戚朋友早己借遍，此刻的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雨水猛烈地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此刻她那慌乱的心跳声。
不能倒下，妈妈还在病床上等着她。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
她还有最后一样东西可以卖——她的画。
那是她作为美术生的尊严和梦想，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倾注了所有情感创作的作品。
一共二十西幅，从静物到风景，从写实到抽象，记录着她青春的每一次悸动与彷徨。
她原本想着，等毕业了，要为自己办一个小小的画展。
现在，这个梦想必须为现实让路了。
冒着瓢泼大雨，林晚星拖着一個巨大的、装有二十西幅画作的简易行李箱，浑身湿透地站在了“暮色”酒吧的后门。
这里是城里知名的销金窟，也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快速卖掉这些画的地方。
据说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或许会有人为一时的兴致买单。
酒吧经理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她，从她湿漉漉的头发看到沾满泥点的帆布鞋，最后才落在那笨重的行李箱上。
“小姑娘，我们这不是画廊。”
他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求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就在角落里摆一下，如果有人问起……”林晚星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恳求，她从包里拿出自己学生证，“我是美院的学生，这些画都是我画的，它们……它们很好的！”
经理瞥了一眼学生证，又看了看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趋势的暴雨，或许是动了些许恻隐之心，又或许只是不想她继续纠缠，最终挥了挥手：“角落那个位置，只能放一晚。
卖不卖得掉，看你运气。”
酒吧里灯光迷离，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香水的暧昧气息。
林晚星和她的画作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将画一幅幅靠墙立好，自己则守在旁边。
过往的男女投来好奇的眼光，偶尔有人驻足，也只是品头论足一番，并无购买之意。
“啧，线条还行，就是太灰暗了，不适合挂家里。”
“美院的？
学生习作罢了。”
“小姑娘长得挺清秀，卖画可惜了，过来陪我们喝一杯，哥哥给你买一幅？”
轻佻的话语和审视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忍耐，为了妈妈，必须忍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希望一点点破碎。
就在这时，一个明显带着醉意的中年男人晃了过来，他穿着一身名牌，却掩不住满身的酒气。
他的目光在画作上扫了一圈，最终停在那幅《星夜下的向日葵》上。
“这幅，多少钱？”
他大手一指。
林晚星心脏一跳，强压住激动：“先生，这幅……五千。”
这是她为数不多敢于标价的、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之一。
“五千？”
男人嗤笑一声，“你这颜料是金子做的？
这样，一千块，你给我把这朵向日葵改成红色的，我就要了。”
改成红色？
林晚星愣住了。
这幅画是她和母亲夏夜在乡下外婆家，躺在向日葵田里看星星的回忆。
金黄的向日葵在深蓝的星夜下静静盛放，那是爱与希望的象征。
改成红色？
那成了什么？
那还是她画的初衷吗。
“对不起，先生，这幅画……不卖。”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不卖？”
男人觉得被拂了面子，下不来台，声音陡然提高，“你在这立个牌子不就是卖的？
装什么清高！
今天你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
说着，他伸手要去抓那幅画。
周围的目光聚集过来，带着看热闹的戏谑。
经理闻声赶来，却只是皱着眉看着林晚星，眼神里带着责备，仿佛在怪她惹事。
林晚星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混合着屈辱和绝望。
她能感觉到男人粗鲁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试图把她拉开。
争执间，画架的边缘磕碰了她的肋骨，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和这幅画一起被撕碎在这片喧嚣中时，一个低沉而冷静的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地在她身后响起：“放手。
抓着她的力道陡然一松。
林晚星含着泪，惊魂未定地回过头。
只见在酒吧略显昏暗的光线交界处，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周身散发着一种神秘而有强大的气息。
他的眼神深邃，此刻正落在那个醉汉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醉汉显然认出了来人，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惶恐：“顾……顾先生？
不好意思，不知道是您……”被称作“顾先生”的男人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越过醉汉，缓缓扫过林晚星护在身后的那排画作，最后，定格在她那张倔强地护着画作的脸上。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仿佛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迈开长腿，一步步走到那幅《星夜下的向日葵》面前，静静地凝视着画中在星空下沉默仰望的向日葵。
整个角落仿佛都因他的存在而安静下来。
音乐、喧闹，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良久，他微微侧头，看向依旧僵在原地的林晚星，用那副听不出喜怒的平静语气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些画，我全要了。”
林晚星彻底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全……全要了？
他甚至没有问价格。
这个男人是谁？
他为什么要帮她？
他刚才看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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