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墙上的“嘎子”》九月的太阳把操场晒得冒白烟，空气里飘着股塑胶跑道被烤化的怪味。
张嘎背着半旧的书包，蹲在育英中学的砖墙根下，手指在无人机遥控器上飞快地跳跃。
机身是他用攒了半年的压岁钱拼的，蓝黑壳子磕掉了块漆，露出里面亮闪闪的铜丝，螺旋桨转起来“嗡嗡”响，活像只刚偷了蜜的马蜂。
“让你看清楚，张嘎可不是来蹲马步的。”
他对着墙里嘟囔，拇指猛地推上摇杆，无人机“嗖”地蹿过墙头，带起的风卷走几片枯叶。
镜头精准地对准办公楼三楼的窗口——那里坐着李校长，据说最爱抓学生“搞歪门邪道”，去年有个学生在花坛里种向日葵，都被他以“影响校风”为由拔了。
这是张嘎转来的第一天。
转学原因说起来不光彩：上回在原来的学校，他用无人机吊着条会发光的假蛇，趁数学老师转身写板书时，“啪嗒”一声扔进了讲台抽屉。
那老师吓得蹦到讲桌上，摔了个屁股墩，眼镜都飞出去了。
家长被请到学校三次，最后只能托关系转学到育英。
临出门前，他爸把遥控器摔在桌上：“再敢瞎折腾，腿给你打断！”
张嘎捡起遥控器揣进兜里，偷偷往书包里塞了包备用螺旋桨——那是他用冰棒棍粘的，还挺结实。
无人机的实时画面在手机屏幕上跳动，李校长正对着电话喊：“什么？
又有家长反映作业太多？
让班主任压一压！
就说这是为孩子好！”
镜头晃了晃，扫过墙上的锦旗——“素质教育示范校”，金字在阳光下闪得刺眼，旁边还贴着张“全校学生日均阅读量1.5小时”的标语，张嘎嗤笑一声，他刚在墙角看见几个学生把没看完的课外书塞进了垃圾桶，封面上印着“名著必读”。
正想让无人机再飞低点，拍清楚校长桌上那盘快蔫了的绿萝，手腕突然被攥住了。
“同学，你这东西……有点眼熟啊。”
张嘎吓了一跳，手机差点脱手。
扭头看见个戴黑框眼镜的老师，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胸前牌牌写着“德育处王”。
王老师盯着他手里的遥控器，眉头拧成个疙瘩：“上礼拜三下午三点十七分，是不是有个无人机在女厕所窗口晃悠？
摄像头还闪了下红光。”
张嘎心里咯噔一下——那也是他干的，纯属好奇新换的夜视摄像头清晰度。
他梗着脖子装傻：“老师，您看我这穷酸样，鞋都开胶了（说着还把脚往外撇了撇），买得起这么贵的玩意儿？
怕不是认错人了。”
“穷酸？”
王老师指着他书包侧袋露出的半截锂电池，“这是大疆的电芯，改装过的吧？
正负极接反了都不炸，上个月区里查飞手资质，就有个小孩用同款机器，把人家婚礼现场的气球串搅散了，新郎官追着打了三条街，是不是你？”
张嘎没料到这老师懂行，索性梗着脖子：“是又咋样？
我飞我的，碍着谁了？”
“碍着谁了？”
王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路人纷纷回头，“校规第17条，禁止携带易燃易爆及电子干扰设备入校！
你这无人机要是失控，撞着人怎么办？
上个月隔壁小学，就有个孩子被失控的玩具车撞破了头！”
“我技术好得很！”
张嘎不服气，掏出手机点开段视频，“您看，这是我上周帮隔壁楼张奶奶找猫拍的，三层楼那么高，我让它停在空调外机上就停在那儿，比您家空调还稳当！
再说了，学校的监控倒是不撞人，可除了拍学生上课走神，还能干啥？
上周二初三（2）班有人被欺负，监控刚好‘坏了’，您不知道？”
王老师被噎得首瞪眼，半晌才憋出句：“跟我去见校长！
看他怎么收拾你！”
李校长的办公室里，空调吹得人发冷。
张嘎站在办公桌前，手里的无人机被没收，摆在桌上像只被擒的蚂蚱。
李校长呷了口茶，慢悠悠地翻他的转学档案：“张嘎是吧？
原学校评语写着‘思维活跃，需加强纪律观念’——说白了，就是爱惹事。”
“我不是惹事，我是找事。”
张嘎盯着墙上的“素质教育”锦旗，“校长，您说现在都讲究科技兴国，为啥学生玩个无人机就叫‘不务正业’？
生物课让观察昆虫，我用无人机拍鸟窝，老师说我‘投机取巧’；劳动课打扫卫生，我设计个自动扫地机器人（其实就是用旧玩具车粘了块抹布），班主任说我‘浪费时间’。
合着就只有做题才叫‘正业’？”
李校长放下茶杯，指节在桌上敲了敲：“你这孩子，歪理一套套的。
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规矩得守。
你爸妈送你来是让你考高中的，不是让你当‘飞天蜈蚣’的。”
“可我爸自己开工厂，天天说‘创新才有活路’，到我这儿就成‘规矩’了？”
张嘎的声音带了点急，“上周我用无人机帮隔壁楼的张奶奶找猫，她家孙子在这儿上初二，叫赵磊，天天被作业压到半夜，连猫丢了都没时间管。
校长，您说这教育，是让人活得更方便，还是更憋屈？”
李校长没接话，从抽屉里抽出张处分单：“念你是新生，先记个警告。
无人机暂存，期末表现好再还你。
现在去初一（3）班报道，班主任姓刘，教数学的，你给我老实点。”
张嘎捏着处分单走出办公楼，操场上传来课间操的音乐，几百个学生排着整齐的队伍，动作像被按了复制键。
他看见王老师正把他的无人机塞进办公室抽屉，旁边堆着没收的漫画书、游戏机，还有个被拆了轮子的滑板，滑板上画着只龇牙咧嘴的小狗，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上周在贴吧里看到的，初三某个学生的“杰作”。
进教室时，刘老师正在讲一元二次方程，唾沫星子随着手势飞。
“这位是新转来的张嘎，大家欢迎。”
刘老师指了指最后一排的空位，那桌子腿明显短了一截，垫着半块砖头，“你先坐着，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张嘎放下书包，刚要把砖头抽出来垫垫，同桌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
那是个瘦得像豆芽菜的男生，头发乱得像鸡窝，正低头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if……else……”见张嘎看他，男生吓了一跳，铅笔芯都断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叫李小墨。”
“你画啥呢？”
张嘎凑过去看，纸上是些歪歪扭扭的代码，旁边还画着个简笔画小人，举着牌子写“别删我”。
“没……没什么。”
李小墨慌忙用胳膊肘挡住，耳根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就……就是瞎画画。”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嗡”的一声——是他的无人机！
张嘎猛地抬头，只见无人机正悬在教室窗户外，镜头对着黑板，机身上还绑着张纸条，风一吹飘飘荡荡，上面好像画着个鬼脸。
刘老师也看见了，脸色一沉，手里的粉笔“啪”地断成两截：“谁的东西？！
敢在我的课上捣乱！”
张嘎心里一紧，正想站起来认账，却见李小墨突然“噌”地站起来，声音发颤得像被风吹的树叶：“是……是我的！
我……我做的模型飞机，失控了！
对……对不起刘老师！”
全班顿时哄堂大笑，有个胖子笑得首拍桌子，被刘老师瞪了一眼才消停。
刘老师气冲冲地走出教室，仰头对着无人机喊：“下来！
给我下来！
不然我用竹竿把你打下来！”
无人机却像听懂了似的，猛地拔高，朝操场飞去，绑着的纸条掉在地上，被风卷到张嘎脚边。
他捡起来一看，上面是李小墨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我帮你藏了备用电池，在操场双杠下面，用塑料袋包着，埋在沙堆里了。
还有，刘老师怕蜘蛛，你懂的。”
张嘎抬头，对上李小墨的目光，那男生飞快地眨了眨眼，又低下头去画他的代码，嘴角却偷偷翘起来，露出颗小虎牙。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张嘎的处分单上，把“警告”两个字晒得发烫。
他忽然觉得，这育英中学，或许比他想的要有趣点。
只是那架飞远的无人机，像个悬在半空的问号——到底什么样的成长，才不算“不务正业”？
他不知道答案，或许，李小墨也不知道，但至少，他们愿意抬头看看天，看看那些被规矩框住的日子里，藏着多少可以飞起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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