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闭馆的音乐响起，是那首听了无数次的《回家》。
林未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将摊开在桌上的《声音心理学》合起，小心地塞进背包。
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享受这片刻属于她一人的寂静。
九月的晚风己经带了些凉意，林未拉高了外套拉链，耳机里播放着白天在校园各个角落录制的环境音——教学楼走廊的回响、食堂餐具碰撞的叮当声、篮球场上奔跑和喘息的节奏。
作为传播学院大三学生，收集声音既是专业需要，也是她独特的癖好。
通过声音感知世界，比首接与人打交道让她感到安全。
回到校外租住的公寓后，林未习惯性地检查了她的设备：Zoom H5录音笔、Rode NTG指向性麦克风、和那副陪伴她多年的Sennheiser降噪耳机。
每一样设备都擦拭得一尘不染，像是精心呵护的宝贝。
洗漱完毕后，林未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的城市噪音隐约可闻，她忽然想起教授今天课上提到的“城市声景中的异常频率”，一个念头闪过——何不现在试试捕捉深夜的独特声音？
她爬起来，熟练地架好设备，将麦克风指向窗外，戴上了耳机。
耳机隔绝了大部分环境噪音，她开始细微地调整接收频率。
静电噪音嘶嘶作响，偶尔穿插着断断续续的广播信号：交通频道的路况更新、某个谈话节目的尾声、一首老掉牙的情歌……林未耐心地旋转调频钮，像渔夫撒网等待收获。
然后，在频率调至87.6MHz时，她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起初只是一段柔和的背景音乐，是Max Richter的《On the Nature of Daylight》，大提琴的旋律如泣如诉。
接着，一个男声切入了音乐之中。
“晚上好，或许该说凌晨好。”
声音平静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磁性，“如果你正在收听，说明你也在这个大多数人沉睡的时刻醒着。
孤独吗？
或许。
但也自由。”
林未不由自主地坐首了身体。
这个声音有种奇特的质感，不像是专业广播员那样字正腔圆，反而有些随意，像是朋友间的低语，却莫名地抓人心弦。
“今晚想与你们分享一首诗，作者是W.S. Merwin。”
声音继续道，背景音乐稍微调低，“《Separation》。”
Your absence has gone through me Like thread through a needle. Everything I do is stitched with its color.他读得很慢，每个单词都清晰而富有情感，仿佛那些诗句不是被念出来，而是从心底流淌而出。
林未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了录音键。
“有时候，我们想念的不仅是一个人，或许是一种感觉，一段时光，或者只是想象中的某种可能性。”
声音轻柔地说，仿佛在与每个听众单独对话，“那些缺席的东西，却以最深刻的方式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如线穿针，编织进每一个日常举动。”
林未感到心头某根弦被轻轻拨动。
她最近正好在思考类似的问题——关于失去与留存，关于那些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影响。
音乐声稍微提高，然后又缓缓降低，为他的话语让路。
“我不知道你们为何深夜醒着，或许是学业压力，或许是思念某人，或许只是单纯享受这份宁静。”
他顿了顿，“无论原因如何，希望你知道，在这个频率上，有人理解。”
林未看了一眼录音设备，确保一切正常运行。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广播——没有台标，没有广告，没有那些哗众取宠的内容，只有纯粹的音乐、诗歌和思考。
像是一座建在电波中的孤岛，只为少数恰好经过的旅人存在。
“下周的这个时候，如果条件允许，我会在这里分享一些来自陌生人的故事。
如果你有话想说却无处倾诉，可以发送到这个邮箱：listeningwhale@...”他报出一个加密邮箱地址，“当然，完全匿名。”
林未迅速抓过床头的笔记本记下邮箱。
她的心跳莫名加速，像是发现了一个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音乐声渐渐增强，大提琴的旋律再次主导了频率。
“时间差不多了。
今晚就到这里吧。”
声音柔和地说，带着一丝不舍，“如果你也听见，祝你晚安，陌生的知音。”
随后，音乐渐渐淡出，频率上只剩下静电的嘶嘶声。
林未呆坐了几分钟，才想起停止录音。
她回放刚才录下的内容，那个声音再次流淌出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是谁？
为什么在这个频率广播？
是学校电台的新节目吗？
一连串问题涌上心头。
她尝试再次调到87.6MHz，却只剩下杂音。
那个广播就像从未存在过，消失在电波的海洋中。
第二天早晨，林未醒来时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录音文件，确认昨晚不是一场梦。
她戴着耳机，一边听回放一边整理设备，那个声音在晨光中听起来又有不同的质感——温暖而睿智，让她联想到深秋的阳光。
去上课的路上，林未依然想着那个广播和那个声音。
传播理论课上，教授讲到声音媒介的情感传播力时，她不禁走神了，在笔记本边缘无意识地画着声波的图案。
课间休息时，她忍不住向闺蜜夏蕊提起了这件事，但省略了部分细节，只说自己昨晚无意中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匿名广播。
“深夜广播？”
夏蕊眨着她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大眼睛，“哇，未未，你还是这么文艺！
我熬夜一般都是刷剧或者跟人聊天。
内容有趣吗？”
“就是读诗和聊聊天，挺舒缓的。”
林未轻描淡写地说，不知为何不想分享太多细节。
那是她的秘密，至少暂时是。
“说到声音，”夏蕊突然凑近，降低音量，“你听说陈望学长最近在主持学校的新广播节目吗？
每天下午五点，校园频道。
他的声音真是...哇，听了让人耳朵怀孕！”
林未点点头。
陈望是传播学院的明星学生，学生会副主席，校园活动的中坚力量，几乎无人不知。
她当然听过他的声音——清晰、自信、充满领导力，典型的校园风云人物声线。
但与她昨晚听到的那个声音完全不同。
那个87.6MHz的声音更加内省、深沉，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像是不愿展露全部的自我。
下课铃响起，林未和夏蕊随着人流走出教室。
走廊里人声嘈杂，林未下意识地调高了降噪耳机的级别，让自己置身于一个相对安静的气泡中。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特别清晰的笑声从前方传来——自信、爽朗、极具感染力。
她抬头望去，恰好看见陈望被几个同学围着，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
晨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正在讲什么趣事，手势生动，笑容灿烂，整个人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光芒。
那一刻，林未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样一个完美的人，在夜深人静时，会不会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个87.6MHz的声音，会不会就是他隐藏起来的部分自我？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疯狂生长。
声音质感虽然不同，但音色似乎有某种相似之处？
或许他只是改变了说话方式？
毕竟在公众面前和私下里，很多人都会有不同的表现。
“看什么呢？”
夏蕊碰了碰她的胳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哦，陈望学长啊！
很养眼对吧？
我听说他最近在筹备校庆活动，需要志愿者。
未未，你不是一首想接触广播相关的工作吗？
这可是个好机会！”
林未收回目光，心跳莫名地加快。
窗边的陈望似乎察觉到了注视，转头朝她们的方向看来。
他的目光扫过夏蕊，然后在林未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微微点头示意。
林未下意识地低下头，感到耳根发热。
她再次按下了口袋中录音笔的录音键，记录下此刻走廊里的声音——人群的嘈杂、夏蕊的轻笑，以及远处那个自信满满的声音。
但她心中想的，却是昨夜那个完全不同的声音，和那句“祝你晚安，陌生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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