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白墙晃得人眼晕,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带着刺人的凉。
我攥着父亲的手,指节绷得发白,那双手曾轻易将我举过头顶,曾笨拙地为我扎歪辫子,此刻却一点点失去温度,像冬日里逐渐冷却的炭火。
监护仪上的数字跳得越来越慢,最后化作一道平首的线,尖锐的长鸣刺破空气。
医生冲进来时,我轻轻摇了摇头,泪水砸在父亲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让他安静地走。”
我俯身将额头抵在他手背上,还能触到一丝余温,那是属于父亲最后的、微弱的暖意。
签放弃抢救同意书时,笔重得像灌了铅,每一笔都在心上划出血痕。
“对不起,爸,”我反复呢喃,不知道是愧疚没能救他,还是心疼他受了太多苦。
葬礼后回到老屋,灰尘在阳光里飘飞,所有物件都停在过去——父亲没看完的报纸、我小时候的玩具、奶奶织到一半的毛衣,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
我在旧木箱底翻出个铁盒,锈迹斑斑的盒身上,牡丹花图案己经模糊。
打开的瞬间,一股旧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泛黄的老照片、磨亮的毛主席像章、几封家书,还有一把牛角梳。
梳齿磨损得厉害,缠着几根灰白的头发,是我小时候总抢着给父亲梳头用的。
那时他总笑着说:“丫头梳的头最舒服。”
指尖刚碰到梳齿,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老屋的墙慢慢变淡,梳子竟变得温热,像有了生命。
“丫头?
发什么呆呢?”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我猛地睁眼,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饭菜香飘进鼻腔。
一个年轻的男人蹲在我面前,头发乌黑浓密,脸上没有病痛的蜡黄,只有生活磨出的淡淡疲惫——是三十多岁的父亲!
我低头看向自己,是两三岁孩子的小手,肉乎乎的,还攥着那把牛角梳。
“梳子都拿反了,还说要给爸爸梳头。”
父亲笑着拿过梳子,熟练地梳了两下,指腹蹭过我脸颊,带着粗糙的暖。
震惊堵得我说不出话,这是梦吗?
还是死后的幻觉?
我伸出小手,颤抖着摸他的脸,能触到胡茬的刺感,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是真的,是活生生的父亲!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哎哟,这是怎么了?
做噩梦了?”
父亲手忙脚乱地拍着我的背,哼起不成调的歌谣,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埋在他颈窝,呼吸着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香皂的清香——不是医院里疾病与消毒水的味道,是活着的、属于父亲的味道。
眼泪打湿他的衣领,我却慢慢止住哭声,抬起头,认真看着他的脸:眼角的笑纹、没刮干净的胡茬、眼里还没被病痛磨去的光,我要把这一刻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心里。
“爸爸。”
我奶声奶气地叫他,声音里满是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诶!”
他应得响亮,笑容里满是欢喜,“终于肯说话啦?
刚才还以为你魔怔了呢。”
我把他抱得更紧,在心里悄悄发誓: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独自扛着病痛;这一次,我要陪你看我长大、结婚、生子;这一次,你会健康长寿,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窗外的阳光正好,邻居家的炒菜声、孩子的笑声飘进来,是九十年代一个普通的下午,却是我人生重新开始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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