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津门市的秋意比往年更冷些。
海河面上飘着灰蒙的雾,将对岸日军军营的铁丝网晕成模糊的黑影,连带着街上行人的脸,也都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
我攥着刚写好的稿件,指尖在“日军强征城郊粮食,百姓断粮三日”的标题上反复摩挲,油墨的气息混着窗外飘来的煤烟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津门晚报》的编辑部里,打字机的“哒哒”声有气无力,主编老周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手里捏着我的稿件,眉头皱成了川字。
“晚苏啊,”他叹了口气,将稿件推回我面前,“这稿子不能发。
昨天日军特高课刚来过,说再敢登‘不实报道’,就要封了报社。
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我看着稿件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那是我前天冒着风险,乔装成农妇混进城郊张家村,听着村民们含泪说的遭遇:日军以“军用物资”为由,抢走了全村过冬的粮食,有个老婆婆想护着仅存的半袋玉米面,被日军士兵推倒在地,磕破了额头。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怎么能让它烂在纸堆里?
“周主编,”我声音发颤,却带着一丝执拗,“若是连我们都不敢说真话,那津门市的百姓,还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吗?
日军想堵我们的嘴,可真相堵不住!”
老周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无奈,也有几分赞许。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心善,也有骨气。
这是地下刊物《津门烽火》的地址,你把稿件改改,别用报社的名义,偷偷寄过去。
记住,千万别让人知道,尤其是……赵凯。”
提到赵凯,我心里一沉。
他是报社的资深记者,仗着和日军特高课的人有来往,在报社里横行霸道,平日里最喜欢挑唆同事写些美化日军的文章。
前几天我写了一篇质疑日军“大东亚共荣”的短文,就被他阴阳怪气地嘲讽“不知天高地厚”。
我接过信封,小心地塞进包里,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会小心的。”
下班后,天色己经擦黑。
街上的路灯亮着,却昏黄得很,照得路面上的积水泛着冷光。
我裹紧了身上的夹袄,快步走向街角的邮筒——那里是寄往《津门烽火》的固定投递点。
刚走到邮筒旁,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打骂声和哭喊声。
我循声望去,只见两名日军士兵正围着一个中年男人拳打脚踢,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死死护着不让士兵碰到。
“你的,粮食交出来!”
日军士兵嘶吼着,一脚踹在男人的肚子上,男人闷哼一声,却依旧不肯松手。
旁边围着几个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替男人揪心。
我连忙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借着路灯的光,快速记下眼前的景象:“民国二十六年十月十二日傍晚,津门市中山路,两名日军士兵殴打平民,强征粮食,百姓围观不敢作声。”
我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钢笔在纸上划过,留下深深的痕迹。
就在我准备把笔记本收回包里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苏记者,这么晚了,还在这儿‘采风’呢?”
我心里一紧,转身看去,果然是赵凯。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西装,手里夹着一支烟,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眼神像毒蛇一样盯着我手里的笔记本。
“赵记者,”我强装镇定,将笔记本塞进包里,“我只是路过,看到些事情,随手记下来而己。”
“随手记下来?”
赵凯往前走了一步,凑近我,压低声音说,“苏记者,我劝你还是少管些闲事。
日军特高课的人,可不像我们这么好说话。
要是你记的东西,让他们看见了,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的。”
我看着他那张谄媚的脸,心里一阵恶心,却也知道不能和他硬碰硬。
“多谢赵记者提醒,我会注意的。”
说完,我转身就走,脚步比刚才更快了些。
走到街角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赵凯还站在原地,手里夹着烟,目光死死地盯着我的背影,那眼神里的阴狠,让我浑身发冷。
我知道,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了。
回到租住的小阁楼时,己经是深夜。
阁楼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墙上贴着我父亲的照片——他曾是一名抗日战士,在我十岁那年,牺牲在了战场上。
我走到照片前,轻轻抚摸着父亲的脸,轻声说:“爹,今天我又看到日军欺负百姓了,我把他们的恶行写了下来,寄给了地下刊物。
您放心,我不会让您白白牺牲的,我会用我的笔,替您,替所有受苦的百姓,说真话。”
说完,我坐在桌子前,打开台灯,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再次翻看今天记下的内容。
我的记忆力从小就比别人好,只要是看过的东西,都能清晰地记在脑子里。
刚才在中山路看到的场景,每一个细节都在我脑海里浮现:日军士兵的嚣张跋扈,中年男人的隐忍与坚强,围观百姓的无助与愤怒……这些都化作了我笔下的文字,一字一句,都饱含着我对日军的痛恨,对和平的渴望。
就在我准备关灯睡觉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我心里一紧,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的一角——只见楼下的巷子里,有两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徘徊,看穿着打扮,像是日军特务。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赵凯把我举报了?
我连忙吹灭台灯,躲到床底下,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约莫一刻钟,巷子里的黑影才离开。
我从床底下爬出来,浑身都是冷汗。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不仅要和日军的舆论封锁作斗争,还要时刻提防赵凯的陷害和日军特务的监视。
但我不会退缩。
父亲曾告诉我,身为中国人,就算不能拿起枪上战场,也要守住自己的骨气和良知。
我的笔,就是我的武器;我写下的每一个字,就是射向日军的子弹。
就算前路布满荆棘,就算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要把真相传递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日军的暴行,让抗日的火种,在津门市的每一个角落,悄悄燃烧。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
我走到桌前,打开笔记本,在扉页上写下一行字:“以笔为刃,以纸为盾,烽火岁月,永不退缩。”
这不仅是我对自己的承诺,也是我对父亲,对所有受苦百姓的承诺。
新的一天开始了,等待我的,或许是更多的危险和挑战,但我己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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