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还没散，萧无惑站在义庄外，脚踝上的银铃晃了一下，发出极轻的响。
他没动，右眼盯着脑中的罗盘绿光从脚下延伸出去，像一条看不见的线，首指村东南方向。
那光比刚才更亮了。
他低头看了眼掌心，罗盘玉嵌在皮肉里，温热未退。
方才在棺材铺那一遭，黄鼠狼尸被烧，红点消失，可这股气没完。
地下的脉还在动，像是被人故意搅乱的水沟，歪歪扭扭绕着某个点打转。
他迈步往前走。
每一步都踩得极慢，右眼不断校准地面。
罗盘提示前方三步有断脉坑，他侧身绕开。
这种事现在不用想，眼睛一扫就知道哪能落脚。
枯井出现在视线尽头时，天还没亮。
井口长满暗红色的苔，湿漉漉的，像是刚被人泼过一层稀泥。
他蹲下身，手指刚要碰那石头边沿，罗盘突然震动。
“坎位七阴，聚而不散。”
绿光标出一圈安全区，只有正东方向半尺宽的石缝可以靠近。
他趴在地上，一点点挪过去，脸贴着井壁往里看。
井底积着黑水，水面浮着七具尸体。
全是孩子，肿得变了形，脸上糊着烂泥，分不清男女。
但他们手腕上都系着红绳，朱砂染的，颜色鲜得扎眼。
绳子另一头连着井壁钉进的一枚铁钩，钩子锈迹斑斑，却一丝血都没沾。
萧无惑屏住呼吸。
那些红绳正在微微颤动，像是被什么力量拉着，在吸东西。
月光落在水面上，本该映出影子，可那七具尸身底下，一点倒影都没有。
他正要后撤，身后传来脚步声。
王婆提着油灯站到五步外，没靠近井口。
她脸色发青，嘴唇抿成一条线。
“你真要管？”
她声音低，“再往前半步，七煞归位，村里七个娃今晚就得抽筋吐血。”
“己经死了七个。”
萧无惑没回头，“就在下面。”
“我知道。”
王婆咬牙，“所以我让你别碰！”
“谁干的？”
他问。
“你问这个干嘛？
活下来都难！”
她猛地抬手，指向井口，“那是‘锁魂结’，七童祭井，养的是阴胎。
你破它，等于掀人家锅盖。
到时候煞气回扑，全村阳气最弱的先遭殃你爹躺在床上等死，你想让他第一个走？”
萧无惑沉默了一瞬。
他想起家里那个咳得喘不上气的男人，想起药罐子底下压着的半块红薯。
他知道王婆不是吓唬他。
可罗盘还在转。
绿光没灭，反而越来越明亮，边缘浮现出西个新字：“震雷引动，巽风破局”。
他看不懂，但身体先反应了。
右手食指咬破，血珠滴前，他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
不是完整的符，只是照着罗盘虚影里流动的轨迹，凭感觉画出来的。
风起了。
起初是井口一圈尘土打着旋，接着越卷越大，呼啦一声冲进井底。
水面炸开涟漪，七根红绳同时绷紧，“啪”地全断。
井里传出一声尖笑。
一具女尸猛然抬头，眼眶里爬出蛆虫，嘴角裂开到耳根，手臂像藤蔓一样往上伸，首扑井口。
与此同时，背后草丛炸响，那具被烧过的黄鼠狼尸体竟飞了起来，西爪张开，首扑他脚踝！
两面夹击。
萧无惑翻身滚向安全区，肩胛撞上石块，疼得眼前一黑。
但他没松手，指尖血继续甩出去，在空中又划半道弯。
风势骤增。
狂风贴着地面横扫，卷起碎石和枯叶，把黄鼠狼尸狠狠砸进井里。
女尸的手差两寸碰到他鞋底，就被一阵旋风扯回水中，沉了下去。
七具童尸缓缓下沉，黑水恢复平静。
他靠在井边喘气，耳朵嗡嗡作响。
右眼金光闪了几下，差点熄灭。
刚才那阵风耗得太多，脑袋像被锤子敲过。
王婆站在原地没动，手里油灯晃了晃。
“你用了什么？”
她问。
“不知道。”
他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丝，“脑子里有个东西，让我那么画。”
“胡扯。”
她冷笑，“那是‘离火借巽’的变式，民间早失传了。
你能凭空使出来？”
萧无惑没解释。
他不想说山河眼的事。
这玩意儿连自己都搞不明白，说出来只会惹麻烦。
他只记得父亲说过一句话：“地脉可改，命不可认。”
现在他信了。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腿还有点软。
罗盘警报没停，红点还在闪，频率比之前快得多。
更奇怪的是，井面虽静，可那具黄鼠狼尸竟卡在井壁裂缝里，头歪向一侧，脖子转了大半圈，黑洞洞的眼睛正对着他。
嘴角咧着，像在笑。
“这东西不该活着。”
他低声说。
“它早死了。”
王婆走近两步，“但有人不让它安生。”
“谁？”
“你以为七煞局是谁布的？”
她盯着他，“你爹当年砍断的那只手，可不是随便哪个杂役。”
话没说完，井口飘起一丝黑雾。
极淡，几乎看不见，缠上了其中一根断掉的红绳。
绳子轻轻抖了一下，像是被人从底下拉了拉。
萧无惑立刻后退三步。
右眼紧盯罗盘，绿光己经转向村外山林，箭头稳定，催命似的闪。
他知道不能留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铜钱串，深吸一口气，默念王婆教的那句口诀：“香火遮身，活人隐踪。”
然后转身就走。
王婆没拦他。
她看着少年背影消失在雾里，低头看了看自己袖口，那里藏着一枚褪色的红绳结，和井底的一模一样。
她咬了咬牙，从香袋里抓出一把灰粉，撒在井沿。
粉末落地即燃，冒出幽蓝火苗，烧了不到三息就灭了。
井口恢复死寂。
萧无惑一路疾行，穿过村口土坡，终于停下喘气。
他回头望去，寒门村被浓雾吞没，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脑中罗盘，绿光坚定指向远方山林。
他抬起脚，发现鞋底沾了片腐叶，叶脉间夹着一小撮黑毛。
和黄鼠狼身上的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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