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八年春,江陵城外乱葬岗的腐臭几乎压过了新泥的气息。
萧珩用断玉刀拨开第七具“盗盐贼”尸体左襟下的烙印——琅琊王氏的私兵火印,焦黑扭曲。
赵大沉默地递过半片草编护符,符尾系着干瘪的黍米壳,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老钱家的小子...”赵大声音沙哑,“前天才递了王家盐船吃水线的消息...”萧珩攥紧护符。
黍米壳,武川家眷求救的暗号。
这些被烙上“盗”字抛尸荒野的,全是试图揭露士族盘剥的寒门眼线。
远处官道烟尘起,罩着黑布的囚车在王家私兵押送下驶向寒山寺。
风掀布角,露出笼中系着草绳的枯腕——漕工的家眷成了新的人质。
断玉刀尖刺入冻土。
萧衍提拔他任江北巡防营校尉,赐予巡查之权,却对眼皮底下的暴行视若无睹。
寒门如散沙,需凝聚,更需...隐忍。
“赵大,谢琰。”
萧珩声音低沉,“找可靠的人,嘴严,心硬。
明夜子时,城西‘福记’盐仓旧址。
只带眼睛和耳朵,别带舌头。”
子时·福记盐仓旧址巨大而废弃的盐仓穹顶下,阴影浓重。
没有火把,只有几盏蒙着厚布的防风油灯,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圈。
五十余个身影沉默伫立,如同盐垛本身投下的影子,彼此间隔甚远,面容模糊。
每人腰间,都系着一枚新编的草护符,看似普通,草茎却异常坚韧——内里巧妙地缠卷着浸过桐油又阴干的麻线,遇火则燃。
萧珩站在阴影最深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借着盐仓独特的拢音效果传入每个人耳中:“看到这烙印了吗?”
他举起从尸体上割下的带皮烙印,“看到那些囚车了吗?
散沙,只能任人践踏。”
“想护住身后的人,想讨个公道,就不能再是一盘散沙。
但记住,”他目光如冷电扫过阴影中的面孔,“露在光下的沙子,会被最先扫除。”
他脚边放着一个粗麻布袋。
赵大上前解开袋口,露出里面数十把形制各异、甚至有些破旧的短刀、柴刀、鱼叉——都是寻常之物,毫不起眼。
唯有一点相同:刀身靠近手柄不起眼的角落,都用极细的尖锥刻着一个微不可查的符号:一片草叶缠绕着一道短横(象征铁衣)。
“家伙自己备好,磨利。”
萧珩的声音冷硬,“从今日起,你们是彼此的影子,是暗夜里的钉子。
记住彼此的符。”
他指向腰间护符上特定的打结方式或草叶穿插的细微差别,那是识别同伴的唯一标记。
“暗号:若见‘张记粥铺’挂起倒置的笊篱,次日卯时,听城隍庙后第三棵老槐树的鸦鸣次数行事。
第一次鸦鸣,撒草灰入王家水井;第二次,断谢家别院粮道。”
他最后从怀中取出那半片染血的旧护符,用火折子点燃。
微弱的火光只照亮他瞬间冷峻的脸,草符在众人注视下化为灰烬。
“血债,终须血偿。
但偿债的手,需藏在袖中。
今日结盟,不为扬名,只为...存身。”
五十余个身影在昏暗中无声抱拳,如鬼魅般悄然融入更深的夜色。
盐仓重归死寂,只有空气里残留着一丝焦草味,证明这里曾有暗流汇聚。
铁衣盟,如同它的名字,诞生于黑暗,誓要成为刺穿这黑暗的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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