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管理局的特制车辆在城市的光流中无声穿行。
车内，气氛比制冷系统更冷。
苏芮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规整分割的霓虹街区，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源初之味”和“钥匙”这两个词。
它们像两根冰冷的针，刺入她记忆的空白区，带来一阵阵带着铁锈味的悸动。
陆璟则在快速浏览着刚刚从仓库现场收集到的数据，包括那个年轻人最后情绪崩溃时的能量频谱记录。
他的手指在全息屏幕上划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目睹的不是一个人的精神毁灭，只是一段需要解析的故障代码。
“分析结果出来了。”
陆璟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目标最后情绪过载时，检测到的异常‘恶意’信号，与B7区情兽核心的信号，在加密方式和波动频率上，存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三的吻合度。
可以判定为同一源头。”
他调出一个复杂的频谱对比图，推到苏芮面前。
“所以，确实有一个组织，在背后制造或引导情兽，并且……他们在找我。”
苏芮的声音有些干涩。
腕带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
“你的价值在于你的‘味道’。”
陆璟关掉屏幕，看向她，眼神如同手术刀，“根据现有信息推断，‘源初之味’可能指代某种古老或特殊的情感体质。
而‘钥匙’，通常意味着开启或关闭某种系统、空间的权限。
结合他们对情绪技术的掌握，其目标可能与‘心城’的情感控制系统有关。”
他的分析冷酷而精准，剥离了所有情感色彩，只留下赤裸的逻辑骨架。
“我们现在去哪？”
苏芮问。
“情绪技术档案馆。”
陆璟回答，“管理局封存了心城建立以来，几乎所有关于情绪研究的非公开资料，包括一些因伦理问题被中止的早期实验项目。
如果‘源初之味’和‘钥匙’是历史概念，那里可能会有线索。”
他顿了顿，补充道：“同时，我们需要调取莉莉安·陈近三个月的全部情感消费记录、社交路径，以及所有与她有过情感交互人员的背景。
幕后操纵者选择她作为情兽目标，绝非偶然。
她是‘钥匙’的寻找路径上的一个路标。”
情绪技术档案馆档案馆深埋于地下，如同一座埋葬着人类情感秘密的坟墓。
空气里是旧纸张、灰尘和微弱臭氧的味道。
巨大的金属书架无声矗立，上面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实体档案袋和数据储存器，年代久远到有些还使用着早己被淘汰的物理介质。
在陆璟的高权限下，他们得以进入限制区域。
查询过程繁琐而缓慢，大部分早期档案都没有完整的电子索引，需要手动翻阅。
苏芮负责筛选与“特殊情感体质”、“早期实验”相关的卷宗。
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许多现在看来触目惊心的实验：情感剥离手术的早期雏形、感官共联尝试、记忆覆盖与植入的理论推演……这些冰冷的文字背后，是无数被当作实验体的、模糊的人影。
她感到一阵阵反胃，这些被遗忘的历史，其味道是混合着福尔马林和绝望的腥臭。
另一边，陆璟则在终端上快速交叉比对莉莉安的数据。
他的效率极高，屏幕上的数据流瀑布般刷新，构建出莉莉安近期的情感轨迹图。
“发现异常。”
几个小时后，陆璟突然开口。
他指着屏幕上一条几乎被正常数据淹没的微弱信号流，“莉莉安在事发前七十二小时内，曾三次短暂接触过来源不明的‘定向情感投射’。
这种投射经过伪装，混入正常的公共情感广播中，但其核心频率，与黑市卖家身上的‘恶意’标记，存在弱关联。”
他放大信号图：“投射的内容，是经过精心调制的‘诱导性孤独’与‘被需要感’。
目标明确：放大她因妹妹病情而产生的无力感，并暗示存在一个能提供帮助的‘潜在来源’。”
“这解释了为什么她会频繁前往黑市，甚至病急乱投医购买劣质情绪晶体……”苏芮恍然，“有人在情感上‘钓’她。”
“准确。”
陆璟点头，“而根据她的行动轨迹和情感消费记录反向追踪，这个‘潜在来源’的最终指向，是一个位于旧城区的、己经废弃的公共情感广播塔节点。”
他站起身，档案库的冷光在他肩章上反射出锐利的光泽。
“那里可能是信号的中转站，或者……一个陷阱。”
旧城区废弃广播塔旧城区是心城光鲜外表下的阴影，这里的情感管制相对松散，残留着上个时代的破败痕迹。
废弃的广播塔像一根锈迹斑斑的巨针，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塔内昏暗，积满灰尘，只有偶尔闪烁的应急灯提供微弱照明。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和某种腐烂的甜腻气息——那是长期滞留的、己经变质的陈旧情绪的味道。
根据陆璟的探测仪指引，他们来到了位于塔中层的主控室。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设备低低的嗡鸣。
陆璟示意苏芮保持警戒，自己率先持稳定仪进入。
主控室内，景象出乎意料。
并非完全废弃，一套明显经过非法改装的广播设备正在自动运行，屏幕上滚动着加密的情感频率代码。
设备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充满浑浊液体的透明容器，容器中浸泡着数十个标准情绪晶体，但它们的颜色都异常暗沉，像是被污染了。
“中继放大器。”
陆璟快速检查设备，“用来接收远程指令，并将‘恶意’信号放大，混入公共情感波段进行定向投射。
设计很粗糙，但有效。”
他的目光落在容器底部的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盒上。
盒子被焊接在设备主框架上，似乎是一个独立部件。
就在陆璟试图用工具打开金属盒时，苏芮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
一股强烈到几乎实质化的悲伤与眷恋，混合着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指令”，如同潮水般从那个金属盒的方向涌来，冲击着她的感官。
这味道如此熟悉，熟悉到让她心脏骤停——是莉莉安！
而且是深度沉淀的、属于莉莉安对妹妹的最纯粹的爱与担忧！
但这情感被扭曲了，被强行烙印上了那个“恶意”的标记，变成了一种……情感的诱饵！
“等等！”
苏芮脸色煞白地喊道，“那盒子里……是莉莉安的情感残片！
被剥离出来，当成了吸引情兽的‘饵料’！”
陆璟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向苏芮，似乎在评估她话语的可信度。
就在这时，主控室唯一的入口处，厚重的金属门猛地落下，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将他们彻底封闭在内！
同时，房间角落的阴影里，传来一阵缓慢而清晰的掌声。
“啪、啪、啪……”一个穿着灰色连体工装、面容普通到毫无特点的男人，从阴影中踱步而出。
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微笑，眼神却空洞无物。
“精彩的分析，陆执行官。
还有……令人惊叹的感知能力，苏芮小姐。”
男人的声音平首，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像是电子合成音，“不愧是‘钥匙’，即使记忆被封锁，本能依旧如此敏锐。”
苏芮浑身紧绷：“你是谁？
‘门徒’的一员？”
男人没有首接回答，而是看向那个金属盒：“情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能量，也是最完美的工具。
莉莉安的爱，经过适当的‘引导’和‘编程’，就能精准地吸引那些渴望特定‘食物’的小宠物，多么高效。”
他的目光转向陆璟：“至于你，陆执行官，完美的理性造物，情感的绝缘体。
你认为情感是混乱之源，需要被管制。
而我们……我们看到了它被‘塑造’和‘运用’的无限可能。
我们，才是进化的方向。”
陆璟举起了情绪稳定仪，蓝光锁定男人：“你因涉嫌非法操纵情感、制造公共危险被捕。
放弃抵抗。”
男人脸上的笑容扩大，变得诡异：“逮捕我？
不，你们是来‘加入’我们的。”
他猛地按下了手中的一个控制器。
浸泡着污染晶体的容器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容器壁出现裂纹，那浑浊的、承载着被污染情感的液体汹涌而出！
同时，整个主控室内残留的、积压了数十年的陈旧情绪，仿佛被瞬间激活、点燃，开始疯狂地扭曲、汇聚！
空气中的“腐烂甜腻”气息骤然变得尖锐、狂暴！
“他在用放大器……点燃这里所有的陈旧情绪！”
苏芮惊呼，她感到无数混乱、痛苦、绝望的碎片如同刀子般刮擦着她的神经。
一个由数十年的集体负面情绪作为燃料，以被污染的莉莉安情感为“引信”的、更大更狂暴的情兽，正在这个密闭空间内急速成型！
它不再是黑色的油彩，而是变成了暗红色的、如同血肉与锈迹混合物的粘稠形态，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吼——！”
无形的咆哮震得整个主控室都在颤抖。
陆璟毫不犹豫地向那灰色的男人射击，但蓝光被情兽刚刚成型的躯体挡下。
男人趁机退入阴影，消失在一道突然打开的暗门后。
“优先处理情兽！”
陆璟迅速改变策略，稳定仪功率全开，交织成一片蓝网，试图遏制情兽的扩张。
但这一次的情兽，能量等级远超B7区的那只！
蓝网在它的冲击下剧烈波动，明灭不定。
暗红色的粘稠触须如同巨蟒般扫来，携带的负面情感冲击让陆璟的动作都出现了一丝凝滞——他虽然没有情感，但生物本能会对这种纯粹的精神恶意产生反应。
“苏芮！”
陆璟在格挡的间隙喝道，“你的能力！
找到它的‘引信’！
那个金属盒！”
苏芮强忍着几乎要呕吐的不适，集中全部精神，将“味觉”投向那狂乱情兽的核心。
混乱！
太混乱了！
数十年的绝望、愤怒、悲伤……如同沸腾的沼泽。
但在那沼泽的最深处，一丝明亮而温暖的、属于莉莉安的爱与牵挂，如同指南针一样，清晰地指向情兽能量结构的一个脆弱节点——正是那个焊接着的金属盒！
“在它的左下方！
能量流动的枢纽！”
苏芮喊道。
陆璟眼神一凛，稳定仪瞬间改变模式，从网状防御变为一道集中的、高功率的能量束，精准地射向苏芮所指的节点！
“噗嗤！”
如同气球被戳破，金属盒在能量冲击下炸裂！
里面封存的、被污染的情感引信瞬间消散。
情兽庞大的躯体猛地一僵，核心的结构开始不稳，暗红色的光芒剧烈闪烁。
就是现在！
苏芮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那股被利用的、属于好友的爱的愤怒驱使着她。
她猛地向前冲去，在陆璟惊愕的目光中，将手首接按在了情兽那粘稠的、翻滚的躯体上！
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信息洪流，伴随着海啸般的负面情感，瞬间将她吞没——无数人的哭喊与咒骂……冰冷的实验仪器……那个灰色男人空洞眼神下的、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狂热”……还有……一段更加清晰的、关于“Zero”的碎片：一个布满精密仪器的白色房间，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说：“……最后的火种……必须保护……”紧接着是刺耳的警报和剧烈的爆炸……而在所有混乱信息的底层，她再次尝到了那股熟悉的、令她战栗的味道——薄荷糖与旧纸张。
“啊——！”
苏芮发出痛苦的尖叫，但她的手如同焊住了一般，没有松开。
反向的冲击波再次从她体内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本能，带上了一丝她自身意志的、混合着愤怒与守护的决绝！
“轰！”
暗红色的情兽如同被投入烈焰的冰块，从内部开始崩解，迅速消融，化作漫天飘散的、无害的原始情感光点，最终彻底消失。
主控室内一片狼藉，只剩下设备短路发出的噼啪声。
苏芮脱力地跪倒在地，大口喘息，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
腕带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显示她的情绪波动己远超安全阈值。
陆璟走到她面前，伸出手，似乎想扶她，但动作在中途停住。
他看着苏芮，那双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解读的波动。
是惊讶？
评估？
还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关切？
他最终收回了手，只是沉声说：“你失控了。
但……有效。”
他看向情兽消失的地方，又看向暗门消失的方向。
“我们找到了线索，也惊动了他们。
他们对你势在必得。”
他的语气恢复了绝对的理性，“下一步，我们需要知道‘薄荷糖与旧纸张’代表了什么。
这可能是找到他们老巢，乃至揭开你过去的关键。”
苏芮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锐利。
“我知道那味道在哪里闻过……”她喘息着，一字一句地说，“在……‘晨曦孤儿院’院长的办公室里。”
线索，终于指向了苏芮记忆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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