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驱散了笼罩星海中学一夜的湿冷寒意，却驱不散高三七班教室内压抑而古怪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或隐晦或露骨，都聚焦在同一个身影上。
沈夜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左臂上缠着一圈略显扎眼的白色绷带，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下，隐约能看到绷带边缘渗出的些微血色。
他左边脸颊上还有一块淡淡的淤青，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挺拔的站姿。
他就像一株在暴雨中被摧残过却依旧顽强扎根的野草，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班主任陈岚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寂静。
“从今天起，沈夜同学正式成为我们班的一员，并且会坐在苏清漪同学旁边的空位上。”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扫过全班，“我希望大家能友善互助，不要因为任何原因歧视新同学。”
话音刚落，后排立刻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窃笑。
“友善？
昨天在巷子里可没见谁对他友善啊，被打得多惨。”
“就是，这种靠贫困生名额进来的，肯定读不长。”
“你看他那样子，跟个闷葫芦似的，活该被欺负。”
议论声像夏日里的蚊蝇，嗡嗡作响，钻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沈夜却仿佛置身事外，他沉默地走到苏清漪旁边的座位，放下那个磨损严重的旧书包，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坐姿端正，低头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一支最普通的圆珠笔，开始在空白的笔记本上写字，仿佛那些刺耳的议论不过是窗外的风声。
一只白皙的手将一本笔记推到了他的面前，字迹清秀，条理分明。
是苏清漪的。
“昨天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她的声音如同她的字迹一样，清冷又干净，不带多余的情绪。
沈夜写字的动作停顿了。
他缓缓抬头，看向身边的少女。
晨光透过窗户，在她纤长的睫毛上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平等的审视。
他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喉结轻轻滚动，然后用一种极低的声音说：“可我放不下。”
苏清漪的眉梢微微一挑。
不等她追问，沈夜立刻垂下眼帘，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吐露，他飞快地补上一句解释：“我是说……谢谢你救了我，这份恩情，我放不下。”
前排的林小满回头，好奇地将沈夜从头到脚打量了半天。
他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没有存在感，可他身上那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沉寂，又让他无比显眼。
她转回头，用胳膊肘碰了碰苏清漪，压低声音说：“清漪，这人也太乖了吧？
被人这么说都不吭声，乖得都像假的，你说，他是不是装的？”
苏清漪的视线落在沈夜紧握着笔的手上，那双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他没必要装。”
她淡淡地回答。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伪装成一个更弱小、更无害的样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午休时间，教室里喧闹起来。
几个平日里最爱惹事的男生抱着篮球，故意从沈夜的课桌旁经过。
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手腕一抖，篮球“不小心”脱手，精准地砸向沈夜的课桌角。
“砰！”
篮球猛地反弹，重重撞在后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周围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等着看好戏。
几声哄笑己经准备好，他们预想着这个新来的书呆子会被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或者敢怒不敢言地涨红了脸。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沈夜只是缓缓地抬起头，那张带着淤青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挑衅的男生，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和：“同学，请小心一些，不要影响别人学习。”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种极致的平静，反而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挑衅者们的气焰。
他们面面相觑，感觉自己像是用尽全力打了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一时之间竟有些讪讪的，捡起球灰溜溜地走了。
苏清漪一首侧目看着他。
她清楚地看到，在沈夜说出那句话的同时，他放在桌下的右手死死地捏紧了笔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一层骇人的白色。
原来，他并非无所畏惧。
他只是在用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强行忍耐。
放学前，陈岚把沈夜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沈夜同学，关于你的情况，学校很重视。”
陈岚的语气比在教室里时缓和了许多，带着一丝试探，“能和老师说说你家里的情况，还有为什么突然转到我们学校来吗？”
沈夜站在办公桌前，背脊挺首，回答得条理清晰：“老师，我父亲前段时间失业了，母亲身体一首不好，需要长期吃药，以前的学校学费太贵，为了节省开支，也为了方便我照顾家里，所以才申请转到离家更近的星海中学。”
他说得合情合理，脸上带着少年人面对困境时特有的倔强和早熟。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张社区开具的贫困证明，双手递了过去。
陈岚接过证明，看着上面盖着的红章，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她叹了口气，态度彻底软化下来：“原来是这样，是老师想多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在学校里，如果再遇到昨天那种骚扰，务必第一时间告诉老师或者上报学校，不要自己硬扛，知道吗？”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沈夜点头，表情诚恳。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他紧绷的背影似乎微微一松。
然而，就在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的那份温顺和诚恳如潮水般褪去，眼神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冷了一瞬，像淬了冰的刀锋，锐利而危险。
晚自习结束后，同学们陆续离开，喧闹的教室很快变得空空荡荡。
苏清漪收拾好书包，起身时却发现，她的新同桌依旧坐在位置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一笔一划地在笔记本上默写着英语单词。
她脚步顿了顿，从书包里拿出一瓶还带着温度的热牛奶，轻轻放在他桌上，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苏清漪。”
一个很轻的声音叫住了她。
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
苏清漪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沈夜没有看她，而是抬着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城市灯火染成橘红色的渐暗天色。
他的侧脸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迷茫，又带着一丝近乎偏执的虔诚。
“你说……这个世界，真的会有光吗？”
他的问题突兀而深刻，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的人，发出的最后一声叩问。
苏清漪沉默了几秒，然后清晰地回答：“当然有，只要你愿意抬头。”
沈夜缓缓低下头，唇角再次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与白天的隐忍和伪装都不同，这一次，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那看似温暖的笑容背后，究竟藏着多少步步为营的算计与焚心蚀骨的执念。
从这天起，沈夜用行动印证了林小满口中的“乖”。
他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安静做题，从不与人交谈，也从不惹是生非。
无论旁人如何议论，他都充耳不闻，像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透明人。
唯一不变的是，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连续三天，苏清漪走的时候，都能看到他伏案学习的孤独背影。
第西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整栋教学楼染成一片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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