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床的。
像一具被抽走了骨头的尸体，瘫在廉价而单薄的床垫上。
手机屏幕的光是这间“鼠穴”里唯一的光源，冰冷地映在我空洞的双眼裡。
手指机械地滑动。
某音APP里，又是一个光怪陆离、与我截然不同的世界。”
恭喜XX哥，喜提幻影！
“屏幕里，一个看不出年龄的主播正在一辆崭新的劳斯莱斯前扭动身体，评论区里满是羡慕和追捧。
下一个视频，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在展示她“普通人一个月如何靠短视频赚十万”的“经验”，背景是她看似随意摆放的奢侈品包包。
再下一个，是某个富二代“无意间”展露的豪宅一角，以及他那句轻飘飘的“其实钱真的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生活的态度”。
一个个视频划过。
点赞动辄百万，千万。
他们笑得那么轻松，钱来得那么容易。
好看的皮囊，猎奇的表演，浮夸的炫富……这个时代的财富密码，似乎就赤裸裸地写在这些毫无意义的视频里。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我胸腔里发酵。
是嫉妒，是愤怒，是茫然，还有一丝被强行喂食了苍蝇般的恶心。
“在这个社会上，好看的皮囊，来钱就是快。”
我听见自己沙哑地低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扎破了我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我两年的埋头苦干，比不上别人在镜头前扭几下。
绝望的深渊里，似乎有什么别的东西在萌动。
鬼使神差地，我退出了某音，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识，点开了那个我从未真正看懂，却代表着一夜暴富可能的图标——股票交易软件。
红绿交错的K线图，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指标，在我眼前跳动。
它们像是一种神秘而危险的密码，通往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知道这其中九死一生，知道我只是一棵待割的韭菜，但……但那个数字，那个银行APP里短得可怜的数字，和刚才视频里那些动辄百万的收益，形成了太过残忍的对比。
凭什么？
这两个字像野草一样在我荒芜的心里疯狂燃烧。
就在这时，算法像窥探到了我内心的魔鬼，又一个视频跳了出来。
标题是：”那年我含泪吃下的猪脚饭，是我如今身价百亿的勋章！
“视频里，一个穿着西装、看似成功人士的男人，正动情地讲述着自己当年如何穷困潦倒，在深圳的街头，用最后五块钱买了一碗猪脚饭，泪水混着肥腻的汤汁咽下，从此发誓出人头地。
很鸡汤，很套路。
甚至可能全是编的。
但在此刻，在这个冰冷的夜里，在我这个散发着外卖馊味的“鼠穴”中，这个虚假的故事却像一颗投入枯井的炸弹，在我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
视频里的“他”哭了。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男人夸张的眼泪，自己的眼眶却也猛地一热。
不是感动，是共鸣。
是极致的屈辱找到了一个荒谬的出口。
我想起了今晚餐厅里那杯我叫不出名字的洋酒，想起了赵宇手腕上折射的冷光，想起了黄舒涵那双眼睛，更想起了我刚刚发给母亲的、那些沉重而虚伪的汉字。
我此刻的处境，岂不就是一碗巨大、滚烫、令人作呕的“猪脚饭”？
而我，正在被迫一口一口地咽下。
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毫无征兆地涌出，迅速打湿了枕巾。
我没有出声，只是任由身体因为无声的哽咽而颤抖。
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个正在高谈阔论的成功人士的脸。
也就在这一瞬间，那滴泪水仿佛不是水，而是滚烫的油，滴落在我胸腔里那团野草上。
轰——！
火焰冲天而起。
所有的羞耻、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被这滴泪和这碗“猪脚饭”彻底点燃，凝聚成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用袖子狠狠擦掉眼泪和屏幕上的水渍。
手机的光照着我通红但异常明亮的眼睛。
我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股票代码和价格，仿佛要把它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喉咙里发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低吼，一个誓言，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了出来，砸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我发誓…我一定要挣够一个亿。”
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冷漠地闪烁。
窗内，一个被现实践踏得体无完肤的灵魂，在泪水中完成了他的黑化。
过去的那个“我”己经死在了这个晚上。
现在活着的，是一头只想吞噬一切，只想赢的野兽。
一个亿。
这不再是一个数字。
这是一个誓言，一口堵在胸口的怨气，和唯一能证明自己不是垃圾的证据。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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