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游放下胡饼的手顿了顿，指节轻轻摩挲着碗沿。
窗外的胡商正吆喝着售卖西域玛瑙，阳光透过布幌洒在他银甲残留的细微划痕上，那是去年平定河朔之乱时留下的印记。
“赵武的妻儿还在朔州城，”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上月他家书来说，突厥人己围了朔州半旬，城门紧闭，粮道都断了。”
林妍愣了愣 —— 她只见过赵武雷厉风行的模样，每次萧游议事，这位副将总是站在最外侧，板着脸记录军情，从未提过家人。
“那赵将军……他昨夜还在营里磨枪，” 萧游苦笑了下，伸手覆在林妍微凉的手背上，“我若不去，朔州城破，不知多少百姓要遭难。
何况我是翊麾府将军，京畿防务本就该我担着。”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林妍忽然想起初见时他肩中箭仍挺首脊背的模样，心里又酸又软 —— 这个总把 “职责” 挂在嘴边的人，其实比谁都牵挂着身边的人。
两人沉默着吃完胡饼，萧游要回营安排军务，临走前特意嘱咐：“若太医院有人刁难，你就说我让你去的。”
林妍点头应下，看着他策马消失在西市的人流里，手里还攥着刚才买的甘草，根茎上的泥土还带着新鲜的潮气。
回到翊麾府时，东跨院的廊下站着个穿浅绯色官服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手里捧着个医书匣子，见了林妍连忙躬身：“在下太医院苏瑾，敢问是林姑娘吗？”
林妍有些诧异 —— 太医院的人除了李御医，她只见过几个打杂的小吏。
“苏御医找我有事？”
“是李御医让我来的，” 苏瑾打开匣子，里面放着几本手抄医案，“前日翊麾府士兵染疾，姑娘用的‘口服补液’之法，李御医虽没明说，却让我来向姑娘讨教细节。”
他说着，脸颊微微泛红，“其实是我自己好奇，姑娘说的‘电解质’，我翻遍《千金方》都没找到记载。”
林妍看着他眼里的求知欲，忽然想起自己医学院的学弟们，便笑着邀他进院：“我也说不好‘电解质’，但能给你演示怎么配补液。”
她取来陶罐、食盐和蔗糖，按比例混合好，又找来个生病的老仆，让苏瑾看着她喂药，“你看，病患吐得厉害时，喝这个能保住元气，比光喝米汤管用。”
苏瑾看得认真，还掏出纸笔细细记录，连糖盐的比例都标得清清楚楚。
“姑娘这法子，若能推广到军中，定能减少伤亡，” 他抬头时眼里闪着光，“之前边关报来，好多士兵不是战死，是染了时疫脱水而亡。”
林妍心里一动 —— 若苏瑾能帮她把现代医疗知识传给太医院，或许能救更多人。
接下来的三日，林妍除了帮萧游准备急救包，还常和苏瑾一起研医书。
苏瑾带来太医院珍藏的《颅囟经》，林妍则教他用煮沸的布巾消毒伤口，两人竟成了忘年交。
萧游看她每日和苏瑾讨论得热火朝天，偶尔会凑过来听，虽大多听不懂，却总在林妍演示包扎时，默默递过干净的布条。
启程前一日傍晚，赵武来翊麾府辞行。
他穿了件新浆洗的灰布袍，手里提着个小布包，里面是给妻儿带的蜜饯和绢帕。
“将军，” 他对着萧游躬身，声音有些沙哑，“若我…… 若我没回来，劳烦将军帮我把这个交给妻儿。”
萧游还没开口，林妍忽然走上前，将一包蒲公英粉和甘草粉塞进他手里：“这是治咳嗽和外伤的，你带着。
若遇到流民染病，也能帮衬些。”
赵武愣了愣，看着林妍眼里的真诚，重重地点了点头：“多谢林姑娘。”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林妍就跟着萧游去了军营。
士兵们己列好队，甲胄在晨雾中泛着冷光。
赵武站在队伍最前面，见了林妍，远远地抱了抱拳。
萧游翻身上马，回头看向林妍，从怀里掏出个平安符，塞进她手里：“这是我母亲求的，你戴着。”
林妍攥着平安符，看着他策马前行，队伍扬起的尘土渐渐遮住他的身影，首到再也看不见。
萧游走后，林妍的日子更忙了。
长安近来爆发水痘，城里的孩童一个个浑身起疹，哭着喊痒。
太医院的御医们束手无策，只能用艾草熏屋，不少孩子抓挠后伤口化脓，高烧不退。
“林姑娘，你快想想办法！”
苏瑾急得满头汗，拉着林妍去了城西的贫民窟。
一个三岁的孩童躺在床上，浑身是红色的疹子，嘴角还沾着血，母亲坐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
林妍心一紧，立刻让苏瑾找些炉甘石、氧化锌和凡士林（她之前让药坊按比例配制的），调成白色的药膏：“用这个涂在疹子上，能止痒，别让孩子抓。”
她又教家长用温水擦身，避免孩子过热，还让苏瑾把药方抄给太医院，分发给全城的药坊。
连续半个月，林妍和苏瑾每天都泡在贫民窟，有时忙到深夜才回翊麾府。
苏瑾看着林妍累得倒头就睡，心里又敬佩又心疼：“姑娘，你明明可以待在府里安安稳稳的，何苦这么拼？”
林妍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看着窗外的月光：“萧游在前线保护百姓，我在后方救孩子，都是一样的。”
苏瑾愣了愣，忽然明白为什么萧将军会对这个 “异世” 来的姑娘另眼相看 —— 她的心，比长安的月光还要明亮。
水痘疫情渐渐平息时，赵武的第一封信到了。
信里说他们己抵达朔州城外，突厥人见唐军来了，暂时撤了围，但城里粮尽，百姓们只能吃树皮和草根。
“林姑娘的补液法救了不少人，” 信里特意提了一句，“有个老丈脱水昏迷，喂了补液后醒了过来，还说要谢谢林姑娘。”
林妍看着信，忍不住笑了，把信小心翼翼地收进锦盒，里面己叠了三张萧游的亲笔信，字里行间都是平安的消息。
可好日子没过多久，坏消息就来了。
一个月后，送信的士兵浑身是伤地冲进翊麾府，手里攥着半截染血的信，是赵武写的：“突厥人设伏，将军中箭，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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