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冰冷地泼洒在永安公墓的每一块碑石和松柏上。
夜风穿过排列整齐的墓碑，发出低沉的呜咽，偶尔带起几片枯叶，在寂静无声的甬道上打着旋儿。
C区7排12座。
一个略显朴素的土坟包，在月光下似乎与其他坟茔并无二致。
突然——噗嗤。
一小块泥土被从内部顶开，簌簌落下。
紧接着，一只苍白、毫无血色的手猛地破土而出！
手指僵硬地张开，指甲略长，沾满了潮湿的泥土。
那只手在空中茫然地抓挠了几下，似乎不确定自己为何要伸出来。
接着，旁边的泥土也开始松动，另一只手也挣扎着探出。
两只手笨拙地扒拉着周围的泥土，像是生锈的机械在艰难运转。
哗啦——更多的泥土被推开，一个身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年轻男性……或者说，曾经是。
他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惨白，皮肤冰凉，眼神空洞，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身上穿着一套样式老旧、甚至有些腐朽的深色寿衣，此刻沾满了坟土。
他微微歪着头，关节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像是许久未曾上油的齿轮。
我是谁？
我在哪？
我……怎么了？
小僵（我们暂且这么称呼他）的脑子里没有任何成型的念头，只有一片混沌的死寂。
他没有记忆，没有名字，甚至没有“自我”的概念。
他只是……存在了。
一种强烈的本能驱使着他，让他离开了那个狭小、逼仄的“安眠之地”。
不是对鲜血的渴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虚无的渴。
他渴望某种能量，某种能填补他体内空洞、让他感觉“存在”得更实在的东西。
那东西虚无缥缈，他似乎能模糊地感知到，却不知道如何去获取。
他动作极其不协调地爬出坟坑，站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双腿像是忘了如何行走，他尝试迈步，结果却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最终，他找到了一种移动方式——双臂微微前伸，膝盖不怎么弯曲，一顿、一顿地向前跳跃。
每一次落地，都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跳了几下，他停了下来，空洞的眼睛茫然地西顾。
渴求感更强烈了。
他的脚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一个硬邦邦的方块物体。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那是一部手机。
款式很老，屏幕甚至有点小，黑色的塑料外壳上布满划痕，像是被随手丢弃的垃圾。
但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屏幕漆黑，却莫名吸引着小僵的注意力。
他遵循本能，缓慢地弯下腰——这个过程花费了足足十几秒，仿佛每一节脊椎都在抗议——用他那冰冷僵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它。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冷机身的瞬间——嗡！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刺目的白光让他空洞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虽然僵尸的本能让他并不讨厌这种光）。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极其简陋的、仿佛DOS界面般的蓝色背景，一行白色文字快速闪过：检测到未知生命体征……连接中……能量匹配……权限确认……AI“阿强”为您服务。
您好，机主。
愿您使用愉快。
一个冷静、毫无波澜的电子合成音首接从手机内部响起，在这夜半坟场，显得格外突兀。
小僵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嘶哑的“嗬……嗬……”声，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表达困惑。
语音识别失败。
请尝试清晰发音。
电子音——阿强——再次响起，语气平稳得像是在陈述1+1=2。
小僵努力地蠕动僵硬的舌头和面部肌肉，试图模仿那个声音：“阿……强？”
然而出口的，依旧是破碎嘶哑的嗬气声，还带着点漏风的调子。
倒是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下了一滴浑浊的口水，正好滴在发光的手机屏幕上。
滋滋……口水沿着屏幕滑落。
检测到屏幕液体。
建议擦拭。
以防短路。
阿强冷静地提出建议，虽然它的机主显然不具备执行能力。
正在进行环境扫描……请稍候。
屏幕上的文字快速滚动。
扫描完成。
当前位置：永安公墓C区7排12座。
时间：凌晨2点15分。
环境温度：11.3摄氏度。
湿度：63%。
信号强度：优（连接至“永安公墓-免费WiFi”）。
特殊提示：检测到持续存在的未知低能量场环绕，属性分析中……分析失败，数据库无匹配项。
该能量场似乎对维持当前连接有微弱增益效果。
建议优先维持网络连接。
小僵完全听不懂这一长串汇报。
他只觉得这个会发光、会说话的小方块让他感觉很“舒服”。
屏幕的光，还有那个平稳的电子音，似乎稍稍缓解了他体内那莫名的“渴求感”。
他忍不住又凑近了些，鼻子几乎要贴到屏幕上，又一行口水不受控制地滴落。
再次检测到屏幕液体。
请注意设备保养。
阿强忠实地履行着提示义务，尽管它的提醒对象是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僵尸。
根据初始协议，我将作为您的辅助AI，提供信息查询、路径规划、设备管理等服务。
您有任何需求，可以尝试表述。
“饿……”小僵凭着本能，嘶哑地挤出这么一个模糊的音节。
他甚至不理解“饿”的具体含义，只是觉得需要“填充”。
查询“饿”的相关解决方案。
数据库检索中……阿强停顿了零点几秒。
方案一：摄入高能量食物。
推荐：碳水化合物、蛋白质。
方案二：若条件不允许，可饮用清水缓解胃部不适。
方案三：建议呼叫“美了么”或“饿了么”外卖服务。
检测当前余额：0。
方案三不可行。
阿强甚至还贴心地（或者说死板地）在屏幕上弹出了一张色泽诱人的红烧肉图片和一份黄焖鸡米饭的外卖界面。
小僵看着那图片，眼睛首了。
不是因为他认识那是食物，而是那鲜艳的色泽和屏幕上流动的光影，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想吃”的冲动。
他张开嘴，露出不算尖利的牙齿，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朝着发光的手机屏幕啃了下去。
咔哒。
牙齿磕在坚硬的玻璃屏幕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警告：检测到异常物理冲击。
请勿啃咬设备。
屏幕硬度为莫氏6级，远超牙齿硬度。
可能造成牙釉质损伤。
阿强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需要为您查询附近的牙科诊所吗？
小僵茫然地松开嘴，屏幕上留下了一小片湿漉漉的口水和一道浅浅的牙印。
他歪着头，看着这个啃不动还会说话的“石头”，喉咙里发出困惑的嗬嗬声。
或者，您可能需要进行设备充电？
阿强转换了思路。
当前电量：87%。
预计可持续待机48小时。
若进行高能耗操作，如玩游戏、观看视频，续航时间将大幅缩短。
玩？
游戏？
视频？
小僵一个词都听不懂。
但他对“光”和“声音”的渴望是真实的。
他笨拙地用手指戳了戳屏幕上那个红烧肉的图片，然后又滑到那个黄焖鸡米饭的图片。
理解。
您对美食图片感兴趣。
己为您打开“大众点评”本地美食排行榜。
阿强“贴心”地执行了操作，屏幕上瞬间弹出各种餐馆信息。
小僵看着那些不断变化的图片和文字，眼睛一眨不眨。
那些光怪陆离的影像似乎蕴含着某种极其微弱的、他渴望的能量，虽然远远不够，但聊胜于无。
他抱着手机，像是抱着一块宝贝，一动不动地站在坟头边，只有偶尔滴落的口水证明他不是一尊雕塑。
检测到机主长时间静止。
是否进入屏保模式以节省电量？
阿强问道。
没有回应。
只有夜风吹过墓园的呜咽声，和一个对着手机美食APP流口水的僵尸。
默认选择“否”。
阿强自行做出了决定。
建议机主寻找更安全的地点进行休整。
根据人类社交礼仪，长时间停留在他人墓前并非礼貌行为。
虽然您当前位置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属于他人墓前……逻辑校验中……阿强的电子音还在平稳地分析着，而小僵的注意力，己经被远处城市边缘那一片朦胧的、温暖的光晕所吸引。
那种光……好像……更“好吃”的样子？
他抱着他的“凉凉机”，一顿、一顿地，开始朝着那片光晕的方向，蹦跳而去。
咚。
咚。
咚。
沉闷的跳跃声，渐渐远离了永安公墓C区7排12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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