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柜台后面坐得屁股都麻了，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像只等着抓老鼠的猫。
曼谷的天热得让人发昏，店里的风扇吱呀呀地转，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就在我快要打瞌睡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猛地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进来的是个年轻人，看着比我小几岁，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衫，牛仔裤边都磨毛了。
他站在门口有些犹豫，眼睛在店里扫来扫去，就是不敢看我。
“萨、萨瓦迪卡。”
我赶紧站起来，用我刚学的泰语打招呼，舌头差点打结。
年轻人愣了一下，然后用带着口音的中文问：“老板是中国人？”
我一听是老乡，顿时松了口气：“对对，我是山东来的。
您请进，请进。”
他这才迈进门来，但还是有点拘谨，双手搓着衣角，显得很紧张。
“您想看点什么？”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亲切些。
“那个……我想请个佛牌。”
他声音很小，“求财的。”
我心里一喜，开业大半天，总算来生意了！
但看他那样子，又不像是很有钱的主儿。
“求财的啊，有好几种，您想要什么样的？”
我学着阿勇教我的那套说辞，“有正牌，有阴牌，价格也不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问：“最便宜的要多少钱？”
我指着柜台里一款最简单的佛牌：“这个三千铢。”
相当于六百人民币左右。
年轻人脸色有点为难：“还有更便宜的吗？
我、我工资还没发......”看他那样子，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想起自己失业那会儿，也是穷得叮当响，连包好烟都舍不得买。
“您做什么工作的？”
我一边问，一边打量他。
手上有些老茧，像是干体力活的。
“我在建筑工地打工，来曼谷半年了。”
他说，“家里等着用钱，我得多寄点回去。”
我心里一软，想起阿勇给我准备的那批货里，好像有几个特价处理的佛牌。
“您等等。”
我在柜台下面翻找起来，终于找到一个看起来还算像样的佛牌，“这个两千铢，是龙婆出的招财佛牌，虽然年代不久，但挺灵验的。”
其实我也不太懂，就是照着阿勇写的标签念的。
年轻人眼睛一亮，但又有些犹豫：“真的灵吗？”
“这个……心诚则灵嘛。”
我照搬阿勇教我的话，“请了佛牌，还得自己努力才行。”
他想了半天，最后一咬牙：“行，我就要这个了！”
开张了！
我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还得保持淡定。
我按照阿勇教的流程，先把佛牌请到佛龛前拜了拜，念了几句简单的经文——其实我压根不懂什么意思，就是死记硬背下来的。
然后我用红布把佛牌包好，装进一个小盒子里，郑重地交给年轻人。
“记住了，佩戴有禁忌。”
我一本正经地说，“行房时要摘下来，不能戴着进厕所，要经常用鲜花供奉......”年轻人连连点头，像接圣旨似的接过盒子，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钞票，数了半天才凑够两千铢。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既高兴又有点过意不去。
高兴的是终于开张了，过意不去的是我其实根本不懂这佛牌到底灵不灵。
接下来的几天，生意不温不火。
偶尔有游客进来转转，但真正买的没几个。
我闲着没事，就开始研究那些佛牌，试着分辨它们的种类和功能。
阿勇偶尔会过来看看，教我一些基础知识。
“你看这个纹路，这是龙婆出的正牌；这个颜色偏暗，可能是阴牌；这个做工粗糙，八成是商业牌......”阿勇指着不同的佛牌讲解。
我听得一头雾水：“阴牌和商业牌有什么区别？”
阿勇神秘地笑笑：“阴牌是用了特殊材料制作的，比如骨灰、尸油什么的，效果强但风险也大。
商业牌就是工厂批量生产的，没啥实际效果，骗骗外行。”
我听得后背发凉：“那我们店里有阴牌吗？”
“放心，我给你备的都是正牌和商业牌。”
阿勇拍拍我肩膀，“刚开始做，别碰那些阴的，容易出事。”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点打鼓。
想起卖给那个年轻人的佛牌，不知道是正牌还是商业牌。
大概过了半个月，那天下午我正在打盹，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吓了我一跳。
进来的是那个年轻人，但样子完全变了。
半个月前他虽然穷，但至少精神头还行，现在却一脸憔悴，眼窝深陷，像是好几天没睡好觉。
“老板！
你这佛牌有问题！”
他一进门就嚷嚷，声音嘶哑。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站起来：“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他把那个佛牌重重拍在柜台上：“自打请了这玩意儿，我不仅没发财，还倒大霉了！”
我让他慢慢说，给他倒了杯水。
原来他请了佛牌后，确实走了一阵子运。
工头突然让他干轻省活儿，还多给了点工钱。
他高兴坏了，觉得佛牌真灵验。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他就开始做噩梦，梦见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老是跟着他。
工地上也接连出事，先是摔伤了腿，然后钱包被偷，最后工头居然把他开除了！
“我现在工作没了，钱也被偷了，晚上不敢睡觉！”
他红着眼睛说，“肯定是这佛牌有问题！”
我听得头皮发麻，强作镇定：“不会吧，我这都是正经请来的佛牌啊......那你给我退钱！”
他抓着柜台边缘，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我为难了。
退钱吧，我这刚开张就退货，多不吉利；不退吧，看他那样子确实可怜。
正僵持着，阿勇正好来了。
一进门看这阵势，就明白了几分。
“怎么回事？”
阿勇用中文问我，眼睛却打量着那个年轻人。
我简单说了情况，阿勇点点头，拿起那个佛牌仔细看了看，脸色突然变了。
“这佛牌你从哪儿拿的？”
阿勇低声问我。
我指指柜台下面那个特价箱：“就从那里啊，不是你准备的货吗？”
阿勇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这箱货是我准备处理掉的商业牌，有些甚至是假的，不能当真佛牌卖啊！”
我傻眼了：“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忘了告诉你了！”
阿勇挠挠头，“这箱本来是要退给供应商的，怎么让你给卖出去了？”
我看着那个还在发抖的年轻人，心里愧疚极了。
所以阿勇这是让我把假货当真货卖了？
阿勇走过去，用泰语跟年轻人说了几句，然后对我说：“他说他叫阿明，是从清莱来的，家里确实困难。”
我想了想，一咬牙：“钱我退给你，佛牌你留着也行，扔掉也行。”
阿明却摇摇头：“钱我不要，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做噩梦，为什么这么倒霉。”
阿勇拿起那个佛牌又仔细看了看，突然说：“这佛牌不对劲，不像是普通的商业牌。”
他拿出放大镜，对着佛牌仔细查看：“你看这里面的材质，颜色不太对。
这可能是被人下过咒的商业牌，或者是二手牌，带着之前主人的厄运。”
我听得目瞪口呆：“佛牌还能这样？”
阿勇表情严肃：“这行当水深着呢。
有些无良商家会把别人退回的或者出了问题的佛牌重新包装出售，甚至有些会故意下咒，让请牌的人倒霉，然后再骗他们买更贵的来化解。”
他转向阿明：“你这佛牌可能之前就有人请过，出了事才退回来的。
或者是被人动过手脚。”
阿明吓得脸都白了：“那、那怎么办？”
阿勇想了想：“这样吧，钱我们退给你，佛牌我们收回。
我再免费给你换个正经的招财符管，虽然不如佛牌效力大，但至少安全。”
我赶紧点头，把钱退给阿明。
阿勇从柜台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符管，用红绳串好，亲自给阿明戴上。
“这是龙婆出的招财符管，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正经寺庙出的，保佑你平安顺利。”
阿勇说。
阿明感激不尽，连连道谢后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转头问阿勇：“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些门道？
我差点害了人！”
阿勇叹了口气：“这行当规矩多着呢，我本来想慢慢教你，谁想到这么快就出问题了。”
他指着那箱特价佛牌：“这些我得全部拿走，不能再卖了。
有些商业牌虽然没效果，但至少无害；可有些来路不明的，真能惹麻烦。”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想着阿明那憔悴的样子，想着自己差点因为无知害了人。
这卖佛牌看来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不是摆个摊收钱就行的事。
第二天，我特意去附近的寺庙转了转，看着虔诚的人们拜佛祈祷，突然意识到这份工作背后的分量。
这些人请佛牌，求的是心理安慰，是改变命运的期望，我怎么能随随便便应付？
回到店里，我做出一个决定：不能再这么糊里糊涂地干下去了。
我得正经学学这方面的知识，至少得分得清什么能卖，什么不能卖。
我给阿勇打了电话，说了我的想法。
阿勇在电话那头笑了：“终于开窍了啊？
早就该这样了！
我认识个阿赞师，正经修行的，可以引荐你去学习学习。”
挂了电话，我看着店里那些佛牌，突然觉得它们不再是简单的商品，而是一个个承载着希望和信仰的圣物。
这条路，看来比我想象的要难走得多。
但既然选择了，就得好好走下去。
第一个客户教会我的，不只是做生意的门道，更是一份责任。
在这条路上，我要学的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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