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敲打着令人心慌的节奏。
那句“书，你带走吧”像一枚冰冷的石子，投入原本就暗流汹涌的潭中。
程述眼底那点微弱的光，倏地熄灭了。
他握着那本湿漉漉的诗集，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成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那叹息里带着沉重的疲惫，和一种被宣判后的死寂。
“好。”
他哑声应道，声音干涩得厉害。
他没有再看她，只是微微颔首，转身的动作有些迟缓，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门被轻轻拉开，潮湿的冷风再次涌入。
他高大的背影嵌在门框里，显得异常孤寂，雨水顺着他西服的衣角滴落在门口的地垫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就在他一步将要踏出门外时——“等等。”
林溪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自己都未能控制的颤音。
程述的脚步猛地顿住，霍然回头，那双沉寂下去的眼睛里瞬间又燃起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紧紧攫住她。
林溪别开脸，不去看那双过于灼人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理智仍在尖叫，两年前心口被撕裂的痛楚还隐隐作祟，可看着他这样离开……她做不到。
她走到厨房，打开橱柜，拿出一条干净干燥的毛巾，又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
动作有些快，几乎算是粗鲁地将毛巾和水杯塞进他手里。
“擦干再走。”
她语气硬邦邦的，视线落在他还在滴水的头发上，“……不然会感冒。”
她没再说“留下”，也没答应任何事。
只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近乎本能的善意，却让程述整个人都像是被烫了一下。
他接过毛巾和水杯，温热透过冰冷的掌心传来，指尖微微发颤。
“……谢谢。”
他声音更低哑了。
他没有再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只是依言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和脸，动作有些笨拙。
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他眉宇间的寒意，却让他苍白的脸色更加明显。
他喝了一口热水，然后捧着杯子，安静地站在玄关，不再试图前进，也不再仓皇离开，像一尊等待发落的雕塑。
沉默再次蔓延，却不再是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窒息，而是掺杂了一种微妙而粘稠的东西。
林溪靠在客厅的桌沿，心乱如麻。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赶他走？
似乎太过残忍。
让他留下？
两年前的画面又灼灼逼人。
“那本诗集……”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悸的安静，声音干干的，“怎么会找到的？
当时出版社说，仅存的那本库存是误录，其实早就绝版了。”
程述抬起眼，目光落在手中的杯子上，水汽润湿了他低垂的眼睫。
“找了很多地方。”
他轻声说，避重就轻，“托了些关系，从国外一个私人收藏家手里买回来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可能是难以想象的周折和代价。
林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为了本诗集，值得吗？
她没问出口。
又是一阵沉默。
他忽然极轻微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
林溪心头一紧。
“你怎么了？”
“没事……”他勉强站首，摇了摇头，但苍白的脸色和瞬间失焦的眼神出卖了他，“可能有点……累。”
这两天他是怎么过的？
是如何结束那段关系？
又是怎样像个偏执狂一样西处寻找她？
找到了，却只得到一句“你带走吧”？
林溪看着他强撑的样子，所有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客厅沙发可以借你躺一会儿。”
她声音依旧不太自然，甚至有些生硬，“就一会儿。
雨停了……你就得走。”
程述骤然抬头，眼底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巨大的震动，甚至是一丝惶恐，仿佛害怕这只是他过度疲惫产生的幻觉。
“林溪，我……”他急于说什么。
“只是沙发。”
她打断他，语气坚决，不容置疑，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薄毯，放在沙发扶手上，“我去收拾一下厨房。”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厨房，拧开水龙头，让哗哗的水声掩盖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她背对着客厅，手撑在冰凉的瓷砖台面上，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呼吸。
她听见外面细微的声响——他迟疑的脚步声，沙发皮革被压陷的轻微摩擦声，然后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水声哗哗，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
林溪关掉水龙头，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她竖起耳朵，客厅里没有任何声音。
一种莫名的担忧攫住了她。
她擦干手，深吸一口气，假装自然地走出厨房。
客厅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地洒落。
沙发上，程述侧躺着，蜷缩着，身上盖着那条她拿出来的薄毯。
他呼吸均匀悠长，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放松。
那本暗红色的诗集，被他无意识地紧紧抱在怀里，贴在胸口。
他睡着了。
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是累到了极致，还是因为她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暂时的收留，让他终于感到了片刻的安全？
林溪站在原地，远远看着他的睡颜。
褪去了清醒时的所有凌厉、疲惫和乞求，此刻的他看起来竟有些……脆弱。
湿发软软地搭在额前，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他紧紧抱在怀里的那本诗集上。
心口某个地方，猝不及防地软了一下，酸涩难言。
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停在沙发边。
他睡得很沉，毫无察觉。
她犹豫了片刻，极轻极轻地，想将那条滑落些许的薄毯往上拉一拉。
指尖即将触碰到毯子的边缘时，却猛地顿在半空。
最终，她收回手，只是默默地将壁灯的光线调得更暗了一些。
然后她退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抱着一个靠垫，望着窗外朦胧的雨夜出神。
雨好像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
而今晚，似乎注定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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