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地铺满了天空，最后一丝霞光恋恋不舍地从江面上褪去，只留下粼粼水波里若有若无的余晖。
华哥坐在露姐的帐篷边，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微光，把白天没来得及收拾的钓具一一归拢。
电动三轮车上的杂物堆得老高，在夜色里像个沉默的巨人，倒也成了这江边露营地一个独特的标记。
江风比白日里凉了些，带着水汽拂过脸颊，华哥拢了拢衣襟，心里却不像下午时那般沉甸甸的。
露姐留下的火锅还冒着热气，锅里的罗非鱼汤汁咕嘟作响，偶尔溅起的油星在灯光下划出转瞬即逝的弧线。
他给自己盛了小半碗鱼肉，慢慢咀嚼着，鱼肉的鲜嫩混着汤底的醇厚，竟尝不出半分白日里担心的腥味，许是心境变了，连味道也跟着温柔起来。
“这帐篷倒是结实。”
华哥伸手摸了摸帐篷的布料，质地厚实，边角都用钉子牢牢固定在地上，想来露姐是个常来露营的人。
他想起露姐临走时说的“有事”，不知是何等急事，不过既然应下了照看，便得尽到责任。
他绕着帐篷转了一圈，检查了通风口，又把旁边散落的几块石头挪过来，压在帐篷边角，以防夜里起大风。
做完这些，他索性搬了块平整的石头坐在江边，关掉手机手电筒，让眼睛慢慢适应黑暗。
起初只能看到近处模糊的树影和江面的轮廓，渐渐地，星星一颗接一颗地钻了出来，像是被人随手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没有城市灯光的干扰，星空显得格外清澈，银河的轮廓隐约可见，横亘在天际，仿佛一条流淌的光河。
华哥许久没见过这样的星空了。
以前公司忙的时候，常常加班到深夜，走出写字楼时，头顶只有被霓虹灯染得发昏的夜空，连月亮都显得模糊。
那时他总想着，等公司走上正轨，就带着团队来一次露营，看看真正的星星，可如今团队散了，这个愿望却以这样一种方式实现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却没什么苦涩，反倒有股奇异的平静。
“咕噜噜——”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下午的火锅吃得匆忙，此刻倒真有些饿了。
华哥想起三轮车上还有白天从公司搬来的几包饼干，那是以前员工下午茶剩下的，没想到如今成了自己的宵夜。
他起身走到车边，在堆积的纸箱里翻找，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硬物，拿出来一看，竟是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瓶身上还贴着公司的标签，印着那句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口号：“逐梦前行，无所畏惧”。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丝甘甜。
他靠在三轮车的车斗边，咬着饼干，望着星空发呆。
风里传来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还有远处草丛里不知名小虫的鸣叫声，组成了一首自然的夜曲。
他想起刚创业的时候，租在一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办公室里，和三个伙伴挤在一起，每天吃着泡面改方案，那时虽然苦，眼睛里却有光。
后来公司慢慢做大，搬进了宽敞的写字楼，手下的人越来越多，他却渐渐忘了最初的感觉，只想着扩张、盈利，首到这次决策失误，才猛然惊醒。
“或许，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喃喃自语。
至少，他有机会停下来，看看天上的星星，听听江风的声音，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华哥警觉地抬起头，借着星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是露姐。
“露姐？
你怎么回来了？”
他站起身迎上去。
露姐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笑着：“事情办完了，想着你一个人在这儿可能闷，就回来陪你说说话。”
她把塑料袋递给华哥，“刚路过便利店，买了点啤酒和零食。”
华哥接过袋子，里面果然有几罐啤酒和一些坚果。
他笑着说：“你倒是贴心，我正觉得少点什么呢。”
两人在帐篷边坐下，华哥打开两罐啤酒，递给露姐一罐。
啤酒的泡沫在罐口泛起又破灭，带着清爽的麦香。
“白天没好意思多问，”露姐喝了一口啤酒，看着华哥说，“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华哥望着江面，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没想好。
不过也不急，先歇一阵子，把心态调整好。”
他转头看向露姐，“倒是你，金盆洗手后，就一首过着这样的日子？”
露姐笑了笑：“差不多吧。
以前在那个圈子里待久了，见了太多虚与委蛇，反倒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想露营就来江边，想爬山就背上包出发，自由自在。”
她顿了顿，又说，“其实我刚离开的时候，也迷茫了很久，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后来偶然一次来江边露营，看着这宽阔的江面，突然就想通了，人生哪有那么多必须要走的路，选一条自己舒服的走下去，就挺好。”
华哥点点头，露姐的话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漾起圈圈涟漪。
他举起啤酒罐：“敬自由。”
“敬自由。”
露姐也举起罐子，和他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以前合作时的趣事，到各自这些年的经历。
华哥说起自己曾经的意气风发，也说起这次失败的教训，没有丝毫隐瞒；露姐则说起她在各地露营时遇到的奇人怪事，说她见过凌晨西点的海上日出，也见过雪山脚下牧民的篝火。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星星似乎更亮了，江风也更柔了。
华哥觉得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好像真的被江风吹散了不少。
他不再去想公司的债务，不再去想曾经的辉煌，只享受着此刻的宁静——身边有可以说说话的人，头顶有璀璨的星空，脚下有坚实的土地，这就够了。
露姐打了个哈欠，说：“有点困了，我进帐篷睡会儿，你要是累了也早点休息。”
“好。”
华哥应道。
露姐钻进帐篷后，很快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华哥依旧坐在江边，手里把玩着空了的啤酒罐。
他想起白天钓上来的那条大罗非，想起火锅里翻滚的鱼肉，想起露姐说“我就喜欢这种腥味”时的坦然。
或许生活本就该带着点“腥味”，带着点不完美，才更真实，更有滋味。
他抬头看向星空，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转瞬即逝。
华哥下意识地闭上眼，在心里默默许了个愿。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会带着一份新的心情，重新出发。
夜渐渐深了，江面上的雾气慢慢升腾起来，像一层薄薄的纱。
华哥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最后望了一眼那片璀璨的星空，然后钻进了旁边自己临时搭起的简易睡袋里。
江畔的夜，安静而温柔，连梦都带着星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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