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姨太在这里

县太爷说纳我纯是给府里添个人。

大夫人端庄肃雅，二姨太柔情万种，三姨太明媚娇俏。

她们在府里千方百计地争宠。

因为只有老爷留宿，第二天才能点菜。

可等我能点菜的时候，府里却再也没饭吃了。

1

妮啊，你去了县太爷府就能吃上饭了，别怪爹狠心。

我爹的眼泪顺着满是沟壑的脸流了下来。

我笑着给爹擦了擦泪。

别哭了爹，我是去过好日子的。

我爹颤抖着从怀里拿出最后一块干硬的馍。

妮啊，吃吧，这是爹能给你最后的东西了。

我已经饿了两天，看见馍眼里瞬间亮起了光。

刚要接过，我却听见了我爹肚子里的雷声。

咕——

我饿了两天，我爹就一定饿了四天。

我把馍推了推，爹，你吃吧。

我以后在县太爷府里吃香的喝辣的，这馍留给你。

我的力气不是很大，可我爹却被我推倒在地。

爹

我爹伏在地上缓了缓，老树皮一样的脸扯起一丝笑容。

爹没事，就是人没力气。

我想扶我爹去床上躺着，门外却传来了叫唤。

宋老汉，我们是县太爷吩咐来接五姨太的。

我爹强撑着精神，抓住了我的手走出去。

哎，在这呢。

我哭着摇了摇头。

爹，我不走，我不要离开你。

那可不行，五姨太，您别让我们难办啊。

我爹用尽最后的力气跪倒在地上。

老爷们，求求你们，照应照应我家的妮儿吧。

2

领头的人扶起了我爹。

宋老汉，我们不过是县太爷府里的家丁，混口饭吃。

现下日子人人难过，你也得打起精神。

我爹连连称谢，但仍是满口求您照看小妮。

那人也是无奈。

我们都是外院的，平时见不到姨太太们。

别拜了，我保证，将来要是能看见您家的丫头，我一定会照顾。

我站在一旁只知道哭，眼泪混着脸上的灰让我看不清我爹的脸。

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爹给我擦了擦眼泪，扶着我上了花轿。

哭什么，你是去过好日子的，傻妮儿。

可花轿帘放下，我却听见爹压抑不住的哭声。

随着几声叹息，花轿被抬了起来。

胸前的衣襟从我家到县太爷府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好不容易到了县太爷府，几个嬷嬷抓着我便去洗澡。

她们似乎从来没见过我这么脏的人，一边洗一边关切地问我。

多大了?怎么身上这么脏?

我脸上不知沾了水还是泪，站在水桶里不断地抽泣。

我，我十三了，柴火不容易砍，冷水又太冰，有一个月没洗澡了。

有个胖嬷嬷摸了摸我的脸。

天可怜见的，都是苦命人。

洗漱完，其中一个嬷嬷拿起脂粉，有些犹豫。

这样瘦巴巴的，要不给她打扮打扮。

胖嬷嬷却一把夺走她手里的粉匣。

就这样才好，快些送去老爷那里吧。

我扯着身上宽大的袍子，被领去了一个好气派好气派的屋子。

我忍不住想，皇宫又能比这里好看多少呢?

3

抬起头来。

我眨着眼，顺从地抬起头。

县太爷在看我，我也在看县太爷。

县太爷好。

那是个比我爹大些的老伯，他的皮肤虽然皱巴巴的，但却很白。

县太爷看着我的眼神里燃着怒火，骂道:

他娘的宋杆子，竟然拿这么个货色骗我

十七岁的姑娘，能长成这样?

你老实说，你到底多大?

我吓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我从来没见过这阵仗。

爹说县太爷不能惹，可是我让他生气了，这是要把我关起来，还是砍头?

胖嬷嬷壮着胆子道:

洗澡的时候奴婢问了，这丫头才十二不到，不过依奴婢看，能养养。

胖嬷嬷怎么把我说得更小了些。

县太爷没理会胖嬷嬷，他看不上我。

把姓宋的给我叫来，他欠我的钱哪能用这种货色抵掉

抬我来的几个家丁又去了。

我心里却很高兴，虽然吃不上饭，但我能回家了。

县太爷闭上眼，手指不断地敲着桌子，显然有些不耐烦。

除了他敲手指的声音，便无人再敢开口。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些家丁才又回来。

老……老爷，不好了。

那个被我爹跪求的家丁，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我。

县太爷更加不耐烦。

有什么屁还不快放

他只好开口:

回老爷，宋老汉吊死了。

4

我有些耳鸣，他们在说什么啊?

我爹是不会死的，他每次把馍馍让给我的时候都说:

爹命硬，光喝水就能活。

我爹怎么会死，他还有我这个女儿。

家里头的水缸有我盛满了的水，他的手里还有半块馍馍。

他怎么会死呢?

县太爷听到这个消息则是恨得牙痒痒。

老爷我当官多年，竟然被这小小农户摆了一道。

家丁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老爷，咱们还把五姨太送回去吗?

县太爷啐了一口，摆了摆手。

要真送回去了，就什么也落不到了。

他又指了指胖嬷嬷。

你说还能养养，从今以后五姨太就交给你负责，养到十四岁我必须要看见一个白白嫩嫩的五姨太。

胖嬷嬷连连答应。

是是是，老爷您就等好吧。

胖嬷嬷牵我回去的时候，我还在失魂落魄。

嘴里呢喃着: 我爹怎么会死?

胖嬷嬷怜惜地摸了摸我的头。

傻妮子，你爹这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那一夜，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我只知道，我没有家了。

5

天一亮，胖嬷嬷就把我拉了起来。

好孩子，去吃个饱饭吧。

她没有拿昨天那件袍子，而是细心地给我穿好合身的衣裳。

你这孩子昨天肚子叫了一夜，今天总算可以吃上饭了。

老爷不宠你，所以你只能在放饭的时候多吃些，但你记着，不宠你有不宠你的好处。

我突然抱着她大声哭了起来。

这次不是在哭我爹。

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柔软的衣服，一点也不磨人。

可我爹还没有穿过，就走了。

我擦干眼泪，仰起头问道:

嬷嬷，我爹下辈子也能穿上这样的衣服吗?

原本絮絮叨叨的胖嬷嬷哑了口。

能，能的，快去吃饭吧，妮。

那一瞬间，我好像听见了爹在喊我。

我擦了擦眼泪，心底默念:

爹，我有饭吃了。

绕了好几道墙，总算是来到了饭厅。

那里面已经坐了三个神仙妃子一样的人。

胖嬷嬷拉着我行礼。

先是给东面端庄肃雅的请安，这是大夫人。

又拉着我给左边温柔和善的请安，这是二姨太。

最后拉着我给右边颜色俏丽的请安，这是三姨太。

大夫人低着头用帕子擦了擦嘴。

有名儿没?

我愣愣地看着她，我爹叫我妮儿。

大夫人见我直勾勾地盯着她，有些不悦。

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乡里土长的，没规矩。

6

我小声道: 我没见过您这么漂亮的人。

大夫人的脸色一下由阴转晴。

她捂着嘴笑了笑: 有两位妹妹在，我也能算得上漂亮吗?

见我直点头，三姨太冷笑了一声。

不过是乡下来的妮子没见过世面罢了。

二姨太则显得极其温柔，她拉起我的手。

既然老爷让你当了五姨太，咱们就都是自家姐妹，快来坐着吧。

我却不敢坐。

我站着吃就好，这位置留给没来的四姨太吧。

我话音刚落，她们都笑出了声。

三姨太白了我一眼。

这点都不懂，今年是汜夏年，闹饥荒，外头死了不少人，府里正避讳汜（四）呢，哪来的四姨太。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这才敢落座。

眼前一桌美食真是琳琅满目，我可从未见过这些好吃的。

就算是以前的丰收年，家里吃得再好些也不过白面馒头或者面条。

可眼前光是点心就摆了四盘，我叫不出名字，却能闻到扑鼻的香味。

大夫人见我这副样子，用眼神示意胖嬷嬷。

胖嬷嬷笑着上前介绍了起来。

五姨太，这道是香酥鸭珍糕，外酥内软，鸭肉咸甜适中，大夫人爱吃。

这道是蜜枣糯米丸，软糯香甜，二姨太爱吃。

这道是红豆元宵汤，补气养血，三姨太爱吃。

至于这道，是老爷爱吃的，芙蓉荟珍珠，也就是珍珠粉磨茯苓糕，不过老爷很少来这里用膳。

我抬头看向胖嬷嬷，这些我都可以吃吗?

大夫人率先动起了筷子。

当然了，在这府里，你是主子，无需问下人能不能吃。

胖嬷嬷笑容淡了淡，退到了一边。

我小心翼翼地就近拿起了一块糕点。

天啊，我本想一口一口地慢慢吃。

可是太好吃了，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要说是什么味道，我形容不出，因为我咽得又急又快。

点心渣子掉在了桌上，我也不舍地拈起来塞进嘴里。

三姨太却嫌弃地发出了声。

啧，还让不让人吃了，摆出这种没吃过饭的样子。

她指着桌上的点心，都给我撤下去，就留老爷喜欢的。

我愣住，这么好的东西要撤下去吗?

7

大夫人虽然不爽，但也认同了三姨太的话。

只有二姨太笑着给我夹了一块肉。

妹妹，别光吃点心，噎得慌，来吃块肉。

我咽下了最后一口点心，才把肉塞进嘴里。

肉刚进嘴，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爹啊，你把我送来了什么好地方?

好大的油，肉咬起来油润润的，太香了。

二姨太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嘴。

还不快些把饭拿上来。

底下人迅速端来一个白瓷海碗，里面装满了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是白米……我望着米饭出了神。

又能吃肉，又能吃白米饭?

三姨太笑了一声，调侃道:

我说二姐，你不是怕长胖，早膳从来不吃主食吗?

二姨太慢条斯理地盛了一碗饭给我。

我看五妹进得香，配些米饭正好。

我接过饭碗，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真好，她几乎把里头的白米饭全部给了我。

作为回报，我也用筷子给二姨太夹了一块肉。

我特地选了最肥最油的那块，肉看起来亮晶晶的。

二姨太连忙用帕子捂住了嘴，干呕了几声。

别……别给我。

三姨太则是幸灾乐祸地夹起一块肉，放进了嘴里。

怎么，二姐不吃?

二姨太终于阴了脸。

这早上吃肉，又腻又油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下去。

三妹你出身跟五妹差不多，口味相近也正常。

说完，二姨太皱眉对着送饭来的厨子说。

去给我做些素的。

未等厨子回话，三姨太把筷子一放。

素?

我还嫌不够荤呢

8

三姨太冷着脸吩咐厨房加菜。

给我做一道粉蒸肉，面粉少些，肉切厚些，再用猪油拌上，那才香呢

二姨太听完脸色都发绿了，但还是强撑着笑出来。

果然年轻就是好，老爷爱去你那儿，这早上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三姨太倒是没有继续吃肉，而是用筷子对着肉菜挑挑拣拣。

可不嘛，老爷说我身上一丝赘肉也没有，还偏瘦，就该补一补。

说罢，三姨太挑起一块肥五花，在二姨太面前晃了晃。

倒是二姐，老爷说你平时就爱吃素的，怎么肚子上却多了道肉，老爷不爱摸啊。

这块肥五花彻底让二姨太吐了出来。

大夫人把饭碗一推，厌恶地闭上了眼。

大早上的就找不痛快，不舒服就去请个大夫瞧瞧，别出来犯恶心。

三姨太也丢了筷子。

不吃了，你这是存心恶心人。

她吩咐厨房一会儿做些点心单独给她送过来。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三……姐姐，你的粉蒸肉还没来呢。

三姨太没搭理我，扭着腰便走了。

二姨太这会儿才刚刚吐完，她扶着桌子，脸色惨白地坐起身。

但仍是歉疚地说道: 大姐，真是对不住了，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

看见大油大荤的我就容易犯恶心。

这句说完，大夫人眼睛突然一亮。

你说什么，你时常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