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点热意，扑在市一中崭新的校门上。
林悦背着半旧的双肩包，站在刻着“明德笃行”校训的石碑前，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袖口。
转学手续办得仓促，她甚至没来得及在暑假里好好查一查这所全市闻名的高中——只知道这里的升学率常年排在榜首，也知道……这里的“风云人物”似乎格外多。
班主任陈老师是个戴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说话时总带着温和的笑意，他领着林悦穿过喧闹的走廊，高一（7）班的门牌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
“别紧张，咱们班同学都很热情。”
陈老师推开门的瞬间，教室里嗡嗡的说话声像被按了暂停键，几十双眼睛“唰”地一下全落在了林悦身上。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见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耳边传来陈老师清晰的介绍：“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林悦，从实验中学过来的，大家欢迎。”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夹杂着几声低低的议论。
林悦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大家好，我叫林悦，很高兴能和大家……成为同学。”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刚说完就觉得脸颊发烫，慌忙又低下头去。
“林悦同学成绩很好，”陈老师补充道，目光扫过教室后排，“正好咱们班最后一排还有个空位，林悦，你就先坐那里吧，同桌……”他顿了顿，提高了音量，“苏然，醒一醒！”
教室后排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从臂弯里抬起头。
林悦顺着陈老师的视线望过去，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半拍。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男生。
他没穿校服外套，只套了件黑色连帽衫，帽子没戴，露出额前几缕有些凌乱的黑发，恰好遮住眉骨。
他似乎刚睡醒，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沿，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林悦认得那是校规里严令禁止的东西。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能看清他挺首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薄唇，眼神里带着点没睡醒的慵懒，还有一丝……漫不经心的桀骜。
这就是苏然？
林悦想起昨天晚上妈妈在电话里叮嘱的话：“听说市一中有个叫苏然的男生，你离他远点，别惹事。”
“苏然！”
陈老师又喊了一声，语气里带上了点无奈。
男生终于动了动，懒洋洋地抬眼看向前方，目光在林悦身上打了个转，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
他没说话，只是朝旁边的空位抬了抬下巴，算是回应。
“那你就坐苏然旁边吧。”
陈老师拍了拍林悦的肩膀，“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林悦抱着书包，一步一步挪向教室后排。
走廊里的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掀起她校服的衣角，也吹动了苏然额前的碎发。
她经过前排时，听见有女生压低声音议论：“天哪，她居然要跟苏然坐同桌……也太惨了吧，苏然上课要么睡觉要么玩手机，谁跟他坐一起都倒霉。”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得林悦心里有点发紧。
她走到座位旁，轻轻放下书包，拉开椅子时，动作轻得几乎没发出声音。
“学霸？”
忽然，旁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质感。
林悦转过头，正对上苏然看过来的眼睛。
他的瞳孔颜色很深，睫毛很长，刚才被头发遮住的眉眼完全露出来，竟有种凌厉又好看的矛盾感。
“嗯？”
林悦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苏然嘴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了敲：“陈老师说你成绩好，以后……作业借我抄抄？”
林悦愣住了。
她从小就是老师眼里的乖乖女，别说抄作业，就连上课说话都很少，更别提和这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同学打交道。
她张了张嘴，想说“不行”，但看着苏然那双带着点戏谑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老师不让抄作业。”
“哦？”
苏然挑了挑眉，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姿态散漫，“那你给我讲讲题？”
他这个动作让宽大的连帽衫领口往下滑了点，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脖颈。
林悦飞快地移开视线，点了点头：“如果……如果你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行。”
苏然应了一声，没再说话，重新将头转向窗外，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函数图像，声音平稳得像催眠曲。
林悦听得很认真，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不停地写着，把重点公式和例题都抄了下来。
她写着写着，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的苏然。
他果然没听课。
苏然把手机放在桌洞里，屏幕亮着，似乎在玩游戏。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偶尔发出一两声极轻的“啧”声，眉头微蹙，像是遇到了难关。
阳光照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竟让人觉得……有那么点认真？
林悦赶紧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专心看黑板。
可不知怎么回事，旁边那道若有若无的气息总在干扰她——是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合着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并不像她想象中那种“坏学生”该有的烟味或汗味。
“喂。”
又一声低唤传来。
林悦转头，看见苏然正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游戏里的一道选择题，问的是“某个副本的最佳通关路线”，下面列着西个选项。
“选哪个？”
苏然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林悦：“……”她完全不懂游戏，只能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苏然“哦”了一声，也没失望，自己盯着屏幕琢磨了几秒，点了个选项。
没过几秒，他低低地骂了句“操”，屏幕上跳出“失败”的红色字样。
林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讲台，幸好老师没注意到这边。
她转过头，小声说：“上课不能玩手机，会被老师发现的。”
苏然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点诧异，似乎没想到她会管自己。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把手机收进了口袋里，双手往桌子上一放，身体坐首了点。
“不玩了。”
他说，语气听不出情绪。
林悦愣了愣，没想到他这么听话。
她看着苏然放在桌子上的手，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这样的手，不像常年打架闹事的样子啊……她甩了甩头，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数学课下课铃响的时候，林悦正低头整理笔记。
忽然，一张纸条被推到了她的桌子上。
她疑惑地打开，上面是用黑色水笔画的一个简笔画——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旁边写着两个字：“名字？”
字迹张扬，带着点潦草的锐气，和苏然的人一样。
林悦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她拿起笔，在纸条背面写下自己的名字“林悦”，然后推了回去。
苏然拿起纸条看了看，抬头冲她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却像阳光突然穿透云层，让他原本有些凌厉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我叫苏然。”
他说，这次的声音里没了刚才的戏谑，多了点真诚。
“嗯，我知道。”
林悦小声说。
“你知道？”
苏然挑眉。
“我……我听陈老师说的。”
林悦赶紧解释，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听妈妈说的“离他远点”吧。
苏然没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把那张纸条叠成小方块，塞进了口袋里。
课间十分钟很热闹，不少同学过来和林悦打招呼，大多是女生，问她以前学校的事，问她住在哪里。
林悦一一回答，虽然还是有点拘谨，但比刚来时放松了不少。
有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叫孟萌，性格很开朗，拉着林悦的胳膊说：“林悦，你别害怕苏然，他看着凶，其实……”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其实也挺凶的，但他不欺负女生。”
林悦忍不住笑了笑，点了点头。
孟萌又说：“不过他成绩是真的差，上次月考全班倒数第一，你可得看好你的作业，别被他拿去抄了。”
林悦刚想说话，旁边传来苏然的声音：“孟萌，背后说人坏话可不好。”
孟萌吓得一哆嗦，转过头看见苏然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我没说你坏话！”
孟萌梗着脖子，“我说的是事实！”
苏然挑了挑眉，没跟她计较，转头看向林悦：“下节课是英语？”
“嗯。”
林悦点头。
“正好，”苏然从桌洞里翻出一本崭新的英语书，上面连名字都没写，“我英语最烂，等会儿有不会的，麻烦学霸指点一下。”
林悦看着那本干净的英语书，忽然觉得，这个叫苏然的同桌，好像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英语课上，老师让大家朗读课文。
林悦的发音很标准，声音清澈，读的时候引来不少同学的侧目。
她读完一段，坐下时，听见苏然低声说：“发音挺好听。”
林悦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她不敢看苏然，只能假装认真看书，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听着旁边的动静。
苏然也在跟着读，只是他的发音带着浓浓的口音，很多单词都读错了，听起来有点滑稽。
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读着读着就停了下来，皱着眉看着课本，像是在跟那些弯弯曲曲的字母较劲。
林悦犹豫了一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指着课本上的一个单词：“这个词，应该这样读。”
她放慢语速，清晰地读了一遍。
苏然侧过头，离得很近。
林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还能看到他长而密的睫毛。
她的心跳更快了，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哦。”
苏然跟着读了一遍，虽然还是有点不准，但比刚才好多了。
“再教我一个。”
他说。
“嗯。”
林悦点点头，又指着下一个单词。
阳光透过窗户，在两人之间投下一小块光斑，空气中似乎有细小的尘埃在跳舞。
林悦一句一句地教，苏然一句一句地学，他学得很认真，偶尔读错了会自己懊恼地“啧”一声，然后重新再来。
英语老师走过来巡视时，看到这一幕，惊讶地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只是笑着走开了。
一上午的课很快过去，放学铃声响起时，林悦正收拾着书包。
苏然己经站起身，单肩挎着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起去食堂？”
林悦愣了一下：“我……我带了午饭。”
她从书包里拿出妈妈早上准备的保温饭盒，里面是米饭和番茄炒蛋。
“哦。”
苏然应了一声，没再邀请，转身就往外走。
他的背影在喧闹的人群里很显眼，走路的姿势随意又带着点张扬，很快就消失在教室门口。
林悦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打开保温饭盒，番茄炒蛋的香气弥漫开来，可她却忽然觉得，好像没有刚才那么饿了。
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讲到匀速首线运动的时候，老师在黑板上出了一道难题，班里鸦雀无声，连几个成绩好的同学都皱着眉。
林悦盯着题目看了一会儿，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算了起来，很快就有了思路。
就在这时，旁边的苏然忽然用笔杆戳了戳她的胳膊。
林悦转过头，看见他正用眼神示意黑板上的题，眉头紧锁，显然是没头绪。
林悦想了想，拿起草稿纸，飞快地写下解题步骤，然后悄悄推了过去。
苏然拿起草稿纸，低头看了起来。
他看得很专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冲林悦竖了个大拇指，眼神里带着点真诚的佩服。
林悦的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甜，又有点暖。
放学的时候，林悦收拾好书包，刚走出教室，就看到苏然站在走廊尽头等她。
他靠在墙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给那身黑色连帽衫镀上了一层金边。
“一起走？”
他问。
林悦愣了一下：“你……你也往这边走？”
“嗯，顺路。”
苏然点点头，迈开脚步往前走。
林悦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在洒满夕阳的校园小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会交叠在一起。
“你以前在实验中学，为什么转学？”
苏然忽然开口问道。
“我爸妈工作调动，搬到这边来了。”
林悦说。
“哦。”
苏然应了一声，又问，“实验中学的题，比我们学校难吗？”
“好像……差不多。”
林悦说，“就是进度不太一样。”
“那你落下的课，能跟上吗？”
“应该可以，我昨天把课本看了一遍。”
苏然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笑了：“果然是学霸。”
林悦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你也很聪明啊，刚才那道物理题，你看一遍就懂了。”
苏然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夸自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是因为你写得清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课程聊到老师，又聊到学校门口的小吃店。
林悦发现，苏然其实很能聊，而且懂得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比如哪家店的烤串最好吃，哪个牌子的球鞋最舒服，甚至连学校后山哪棵树最适合乘凉都知道。
走到校门口时，苏然忽然停下脚步：“我往这边走。”
他指了指左边的路。
“我家在那边。”
林悦指了指右边。
“嗯。”
苏然点点头，看着她，“明天见，学霸同桌。”
“明天见，苏然。”
林悦也笑了笑。
看着苏然转身离开的背影，林悦忽然觉得，转学来到这里，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想起刚才物理课上苏然认真看题的样子，还有他刚才笑着说“明天见”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也许，那些关于“校霸”的传言，并不全是真的。
她转过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刚才苏然身上淡淡的阳光味道，甜丝丝的，像一颗刚剥开的水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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