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似心后续

少爷日日疼我至极，动情时许诺我厚重聘礼，风光地迎我进门。

我数着日子，一直盼着他。

可有一天，少爷忽然和我说: 乐娘，你出府吧。

我一愣，下意识地问:

为什么?

他的脸上满是期待:

我要娶别人了。

那人和我说，她不喜欢这个世界的尊卑礼法，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怕她见到你，她会负气。

后来我成婚时，他却来抢亲。

他不过一个残废，怎能比得上我?

我紧紧牵着沈宣的手，看着他。

你是什么东西?

01

王府近来有个好消息。

王家大少爷王临有个意中人，正和夫人磋磨下聘。

乐娘，是不是你啊?

鸢枝用肩轻轻拱我，一脸揶揄。

鸢枝你别闹，我给少爷做的糖水等会儿糖就撒多了

我红着脸喝止她。

好好好，要是当了少奶奶，可别忘了体恤体恤我们这些下人。

我娇羞得抬不起头。

王临只有一个通房丫鬟，那就是我。

夜夜缠绵时，会动情地唤着我的名字，柔情地许诺迎我入门。

我一直等着那日。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我欣喜地端着新做的糖水过去，他正在画画。

往常喜欢画我，总是一副娇媚多情的模样，我看得害羞，他却和我说: 乐娘这样的身姿才是我喜欢的模样。你在床上，当真是销魂蚀骨。

今日换成了其他人，画中的女子高雅无双，宛如皓月。

我的心忽然颤了颤。

公子，这是……

王临一如往常，如琼林玉树，熠熠生辉。

他一见我，便笑道: 乐娘，你还不知道吧?这是慕婉，她的眉宇风姿和谈吐气度，让我觉得十分新奇。我画了许多幅，都展现不了她半分神采。

说着，便将画怜惜地收了起来。

又看看了我手上的糖水，眉头一皱: 怎么日日都是这样的糖水?都喝腻了。

我只能低着头，不知所措地站着。

从前他说最爱喝我的糖水，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呢?

乐娘，你出府吧。我今日去求了母亲，烧了你的身契，让你当一个自由人。婉儿说过的，与其困在牢笼里，不如做一只飞翔的鸟。我觉得她说得很对，乐娘，想必你也是愿意的吧?

我呼吸一滞，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下意识问: 少爷，奴婢能问一问为什么吗?

他似是早已忘了床上那些情话，神色坦然。

我要娶慕婉。她说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怕她见到你，心中负气。乐娘，你这般年纪了，自然是要寻一户门当户对家庭。若是我娶你，你也只能是我的小妾。

我不愿耽误你。

好一个门当户对，好一个小妾……

我心头一阵阵地疼了起来，指头捏着碗盘，几乎站不稳。

半晌，我抬起惨白的脸，朝他道谢。

那乐娘，谢公子的成全之恩。奴婢今日就离府吧。

落入屋子的暖阳刺得我眼眶发疼。

一个失了清白的女子在这个社会本就寸步难行，王临，你可有想过，我这般离府后，要遭受多少流言蜚语?

这里……

又不是 21 世纪。

02

冬日寒冷。

我去了一趟夫人的房间，她给了我二十两银子，一脸愧疚。

乐娘，真是对不住。你聪明能干，若是嫁进来，还能为我料理家室，谁承想我那宝贝儿子就是要娶别人，早知道让他出去找个妓子，何苦害了你。

我像是被扒了个干净站在老夫人面前，接过那沉甸甸的银子，没缘由地羞耻起来。

没办法，这些钱能让我母亲和弟弟过得好一些，我不能不要。

离府时，我只有一个包裹。

府里上下的人都用眼睛瞟我，碎言碎语直冲耳朵。

鸢枝送我出府，一脸忧心。

乐娘，珍重。

她抱了抱我，身体温暖，但我的心怎么也捂不暖了，四方的阴冷在我的动作中直钻骨头缝里，冷得牙齿都打颤了。

我突然想起我穿越的那个晚上。

也是很冷，去捡一个快冻死的小狗，不小心被打滑的车给撞死了。

穿越来此后，虽是清苦些，但也很幸福。

可爹爹不知为何招惹了当地的土豪，被乱刀捅死，家里没钱，我想卖身葬父。

是王临，为了我写御状，为爹爹挣得了体面的安葬，我也去了王府做了丫鬟。

一晃便是五年。

当了三年的通房丫鬟，我还以为能有个家。

可我怎么忘了呢，他要是真的想娶我，何必一拖又拖。

眼里进了雪，有些湿润。

路过一片干草地，一个男子扯住了我的脚，他脑袋上全是血，脸白得像纸。

姑娘，救救我。

若是将他留在这里，寒冷的冬夜，他定活不到明日。

没有犹豫，我将他带回了家。

母亲和弟弟见我扛了个人，一脸紧张。

我朝他们笑了笑: 没事，我在路边捡到了个人，如果他愿意，就留下做我男人也好。

在这里，男子能挑起任何流言，也能降低任何蜚语。

那人的眼睛颤了颤，躺在了我给他铺好的床上。

收拾好，在四四方方的茅草屋里，弟弟和娘给我做了一碗长寿面。

我几乎忘了今日是我的生辰。

欢迎回家，祝你生辰快乐。

那碗面热气腾腾，熏红了我眼。

在王家五年，只有第一年王临记得我的生辰，往后的每一年都是在寒夜的风雪中，为自己泡一杯茶，悄悄地祝自己生日快乐。

其实王临从来就不重视我。

我朝着寿面许了个愿。

愿自己从头开始，忘记过去，永不回首。

03

我和娘在纺织阁中为别人绣些花式，老板夸我聪明好学，绣出来的花样虽然不够精致，但胜在新奇。

我没告诉她，我前世是服装设计专业，为了生存做过很多活，吃了许多苦，什么都懂一点，什么都不精，性格更是逆来顺受，随遇而安。

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左右，沈宣醒的时候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其余都不记得了。我没深究，便问了郎中他的腿伤。

郎中说能全好是很难的，可能会陂一辈子。

我吭哧便为他做了个现代的拐架。

他很聪明，在家教大字不识的弟弟习书，讲一些道理。

他讲寒门入仕，艰苦异常，诱惑其多，本心不可忘。

他还讲万家墨面没蒿莱，万姓无声泪潜堕。

讲青史文章争点笔，朱门歌舞笑捐躯。

弟弟听得一愣一愣的，可我知道，这绝不是一个泛泛之辈说出来的话。

活干完了，娘回去烧菜，我就拿着结好的银子去抓药，又上街给弟弟买些文房四宝。

今天有些雨，我的鬓角都湿了。

沈宣和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等我。

一见我，便撑起拐架，打开伞往我这走。

雨里的他眉眼清冷，风光霁月，若不是腿伤，定然和贵公子没有什么差别，会比王临更加好看。

我穿着蓑衣，慢了脚步。

过来点。

他把伞斜向我。

有汗。

我有些不安。

王临不喜欢我一身汗味，觉得这是下人才会生出的酸味，只要我身上有一点儿，便会皱眉提醒我洗澡。

可我是个丫鬟，不是大小姐，怎么会每天香气袭人，冰肌玉骨呢?

有汗不怕，我怕你感冒，你过来些，这样我们就都不会感冒了。

我朝他靠了靠。

你别都给我了，我有蓑衣。

他笑了笑，眼中全是温柔。

好，那你更近一些。

不过几步路，我却出了很多汗。

纸伞上噼啪的声音，紧紧叩着我的心门。

晚饭后，他忽然很认真地和我说: 乐娘，若是你不嫌弃我跛了，我们成亲吧。那天我听到了，你说……让我以身相许。我愿意的。

我一呆。

问他: 怎么忽然说这个?

烛火照着他的脸，忽明忽暗。

你娘和弟弟都是好人。镇子上都在传你家有个野男人，你是因为背叛了王家的少爷才被赶出来的。但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你从来不说，可我见过你夜里哭的时候。

我心里一紧，手指被针扎了一个洞。

发出一声轻呼。

他立刻含住我出血的指尖，柔软的舌尖搅过我的伤口，我的脸蓦地一红。

立刻抽回了手。

犹豫很久，我问:

我以前是通房丫鬟，你嫌弃吗?

他的眼睛里闪着摇曳的烛火，坚定地摇头:

我只担心你会嫌弃我。在我心里，你和天上月一般。乐娘，你总是看轻自己，但你可知，你比许多人都好。

没人这么说过我，我抬眼看他，想看出这句话究竟是不是真心的，就如我总是能看见王临的眸子下沉着的那抹玩味。

可沈宣眼底只有一片炽热的焰火。

04

这天夜里，我久违地做了一个关于王临的梦。

梦里我回到了刚进府的那日。

我跪在前厅，大夫人让王临为我起名字。

王临一身青衣，好看得不似凡人。

他嘴角勾着笑，问我: 你叫什么?

施乐娘。

这名字那么好听，何必安一个不合适的名字。你叫什么，便一直叫什么就行。

我侍奉在大夫人身边，王临便总来大夫人这逗我。

那日是我的生日，娘给我送了一束向来喜爱的红梅，我将它揪了一头，打算插在我的发髻上。

我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王临，他一把便将我的花从头上抢了过去，我被他吓了一跳，掉进了水里。

水冷得刺骨。

他立刻跳进了水中，将我救上了岸，我抓着他的衣服，心里突突狂跳。

我害怕水，前世因为我的父母都死在了海浪中，我侥幸活了下来，大病了一场。

这次也是一样，虽清醒着，但还是迷迷糊糊想起从前一个人灰暗的日子。

猛然间，我抓住了一个人的手。

后来我听鸢枝说，是小少爷在床前照顾了许多天，累得眼下黑青，冒了一圈胡茬。

他十分愧疚，为我寻了一盆漂亮的水仙放在桌前: 我原不知那日是你的生辰，如今你醒来，真是万幸。这盆水仙，是我特地费了心思挑的……

我觉得水仙太寡淡了。

但我没说。

大少爷对我好的事情传遍了王府。

连老夫人也注意了。

第二年，我生得愈发水灵了些，和当初进来的枯瘦模样差了一大截。

老夫人问我想不想去伺候大少爷，我羞着脸点了点头。

少爷要考学，我便在一旁为他研墨，偷偷看他认真的眉眼。

夏日酷暑，我便想着法子为他制冰，做好吃的糖水。

冬日严寒，我心疼他生了疮的手，便一盆一盆地烧水为他取暖。

他考上的那日，我便成了他名正言顺的通房丫鬟。

夜里他搂着我，和我说: 乐娘，你对我那么好，我一定会抬大轿娶你，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妾室。

我知道自己出身卑微，也知道这个时代女性的枷锁。

我点点头，认了命。

我知道，我等你娶我。

妾室出嫁是要穿粉红色的嫁衣，我想有些仪式感，便为自己先绣了一个粉红的盖头，上面绣了朵并蒂莲。

放在屋子里，又开始做自己的嫁衣。

粉红色嘛，也是很好看的。

就算不从正门进，也没关系。

我还会有孩子，有依仗。

明明那么美的一切，我却不知道为何，心疼得紧。

05

第二日醒的时候，我摸到了自己还湿润的眼。

窗外的雪纷飞，春节要到了。

娘为我做了碗热乎乎的面，同我说弟弟带着沈宣去了郎中那，估摸着中午才能回来。

娘，我和你说个事情。

娘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我……我想和沈宣成亲。

娘一愣，随即笑得更开心了，在围兜上擦了擦自己的手，神神秘秘地从屋子里拿了一个麻布绣好的包。

沈宣早就和我说了，就等着你开口呢娘就希望你好，若是你愿意，这是我攒下的钱，你俩好好办一办，咱不比那王府差

我眼眶一热。

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

娘，没那么快，我还要做嫁衣呢。

我忽然想起绣了一半的粉红色嫁衣还在王府，那个时候我一直期待着王临会来提亲，还特意时不时捎口信让娘在家等着。

我打开布包，是一件素红的嫁衣和娘这几年攒的银子。

娘早就给你做好了，原本以为你要嫁到王府，用不上了。

嫁衣上绣着对交颈鸳鸯。

不论你嫁给谁，只要你愿意，娘就愿意。到时候我去找个先生看看，选个好日子成亲。

我顶着红了的眼正要说话。

听见门叩叩响了两声。

来人是王临和那个画中人，慕婉。

06

他和慕婉进来时卷了一身的风雪。

一身环佩玉器，叮当作响，在这简陋的屋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愣了一会，才邀请他们入座。母亲收拾好桌子，上了两杯热茶，便悄悄地进了里屋。

慕婉环视了一圈我家，轻蔑的笑意在对上我的视线后便隐了去，留下了贵女的骄傲之色。

我太熟悉了。

在成为通房丫鬟时，我就经常从一些世家小姐身上察觉到这样的敌意，因此总会被莫名其妙地针对。

他当时从未在意过。

即便是我被人羞辱、谩骂，被小姐们以各种罪名责打，抑或是被其他男人们调笑戏弄，在他门第之深的观念中，只会告诉我不过玩笑罢了。

若是被欺负得狠了，便会补偿我，让我忍忍便过去了。

他是知道我的委屈和苦涩的，但是他看不见，也不想看见。

我心中又酸了些。

慕婉细嫩的手轻轻点了点我的茧子，嘴角还夹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你生得这般好看，怪不得会被王临看上。若是同我一样，说不定早就嫁入王府了，哪还有我什么事情?

我很久没听人这么说了，撇眼看了看王临。

他不习惯贫穷的地方。

可这世界上也不是每家都和王府一样干净整洁。

我怅然笑了: 是我没有这福分。外头冷，喝一杯热茶吧。

这茶……慕婉忽然笑了笑，又给王临看，王临眉头更是皱在了一起: 乐娘，我从前赏了你那么多东西，随便一些便可以买上好的茶叶，你怎么就一点也不舍得?

自然是穷苦人家节俭些，你莫要训斥乐娘。

慕婉的眼里笑意渐浓，自然挽上王临。

乐娘，我们俩要成亲了。

我点了点头，淡淡道: 恭喜。

王临不满我的态度，遂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成亲了，你要不要来?

我哑然，这个真的不是踩着正主的脸为难我吗?若是我去了，这像什么话?

乐娘多谢慕小姐和王公子的垂爱，但乐娘自知身份低微，不便前去，也不想让王府丢脸。乐娘是真心祝贺王公子和慕姑娘能喜结连理。

我允许，你可以来，以贵客的身份来。

恕乐娘不愿，望王公子理解。

他不喜欢我这样淡淡的、毫不在意的样子。

从前这样时，他便会狠狠地、肆意地在床上挑弄我，直到我轻声细吟着求他放过我，但从来都是做到他满意为止。

慕婉拉着他的手紧了一些，王临才有些回过神，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 我亲自邀请你，你却敢拒绝我你可知你从前只是我府上的通房丫鬟于情于理，我给了你最大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