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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香如故全诗赏析

青鸾是只鸟 著

言情小说连载

言情小说《只有香如故全诗赏析讲述主角周云起燕珣的甜蜜故作者“青鸾是只鸟”倾心编著主要讲述的是: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死死在一炷香御医没能从香灰中查出任何有毒之大理寺却发现那香在焚烧是安放在一个太湖石的香座上可是三天那香座不翼而世人方香能入鼻养也能入肺杀人于无今日是周云起被贬谪到临安府任知府的第二天刚蒙蒙刚刚上任的总捕头燕珣便喘着粗气来敲敲得焦且试整一个兵荒马大大人出人命安平坊死了临安城有四门坊十六街七十二安平坊在城...

主角:周云起,燕珣   更新:2025-06-18 06:4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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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死了,死在一炷香下。

御医没能从香灰中查出任何有毒之物。

大理寺却发现那香在焚烧时,是安放在一个太湖石的香座上的。

可是三天后,那香座不翼而飞。

世人方知,香能入鼻养身,也能入肺杀人于无形。

今日是周云起被贬谪到临安府任知府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刚刚上任的总捕头燕珣便喘着粗气来敲门,敲得焦急,且试探,整一个兵荒马乱。

大人,大人出人命了,安平坊死了人。

临安城有四门坊十六街七十二巷,安平坊在城北,属于富贵人家的聚集地,连集市上卖的鸡蛋都要贵上两文钱。

死者死得极其惨烈,头朝西脚朝东歪在罗汉踏上,死不瞑目,全身上下被扎了个窟窿,血已经流干了。

是刀伤,仵作沉声道,刀刀致命,咽喉、胸口、肚脐、下腹。

一旁的书吏打着哈欠: 哦呦,这高老爷,罪有应得咧。

周云起踏进案发现场时,听到的便是这句话。

死者高志,年四十四,祖籍江洲,于临安城的百姓,是个人人厌之,又人人惧之的存在。周云起扫视了一圈,忍受着屋子里浓烈又黏稠的血腥气,目光落在罗汉床靠着的那面墙上。

糊着白泥膏的墙面上,洋洋洒洒写满了大字,字字泣血,罗列着这位死者生前犯下的累累罪行。

书吏的神色稍稍庄重了些,边记录边小声嘀咕: 啧啧,罄竹难书哇,哪位大侠如此行侠仗义,要是能顺手将人吊在城门上就好了,这人死了,哦呦,死沉死沉的。

燕捕头瞥了眼周云起的神色,佯装不经意地清了清嗓子。

周云起如同没听见没瞧见般,继续打量着整间屋子,罗汉榻前倒着一张小几,地上是一个摔成两瓣的白瓷酒坛,另两只精致的酒碗,几碟子洒了一地的果干,还有几个在初春极其难得一见的黄澄澄的脆梨,就躺在那一汪酒渍混合着血液的污浊里。

仵作在一旁认真地勘查着,凶器不在,初步判断是喝多了,行动迟缓,被人趁机行凶。

书吏下笔入神,还插了一句嘴: 没少什么金银财宝?

仵作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周云起,摇了摇头: 不为谋财。死者手上的扳指是纯金的,还镶着宝石;发冠也是纯金的,腰带是金镶玉的,荷包里还有几千两的通兑银票,都在。其余不祥。

书吏啧啧叹道: 那可能是这位大侠平素里打家劫舍惯了,瞧不上这些毛毛雨。

周云起抬手抵着唇清咳了一声。

书吏一边记录,一边在画案发现场的图,周云起瞄了几眼,见画得甚是详细,便也没多问,松开抵唇的手的那么一刹那,似乎闻到了一阵冰冰凉凉的味道。

那味道掩盖在血腥气下,可那抹极其锐利的清凉意却似乎挣脱开了血腥气的浓烈,强烈地迸发了出来,周云起环顾了四周一眼,问身旁的燕珣。

燕捕头,可有闻到一股很特别的味道?

燕珣耸动了下鼻子,屋子里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酒气、墨汁的臭气,何为很特别的味道?

燕珣挠了挠脑袋,有些为难,却倏尔眼睛一亮: 大人,下官知道一个人,她定能闻得出来。

 

第一章: 凶案现场的胭脂钤印。

(1)

砰砰砰。

一大清早,铺子的门被人敲得震山响。

细密的雨丝裹挟着早春的微微寒气,让出门的姜锦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从后院到前面临街的铺子很近,姜锦书一路小跑着从一道狭小的后门进入了前街的铺子。

开门迎客的时辰尚早,可奈何,铺子的大门被人捶得砰砰直响。

捶门的是个身形瘦削的小衙役,穿着一身有些偏大的藏青色衙役服,在门廊下敲门的间隙还停下来,跳下台阶,仰头再次确认了一下店铺的招牌,看到几个大字和捕头写给他看的一模一样,便又继续捶着门。

没办法,十万火急。

那门捶得委实有些不礼貌,姜锦书即便性子再好,开门的刹那也不免有些气恼,谴责的话语还没开口,那小衙役便风风火火地开了口: 你就是香如故铺子的掌柜姜小娘子?我们大人有请,你快些,安平坊那边杀人了。

小衙役的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姜锦书被杀人了三个字唬了一跳,恼怒的话便也生生吞了下去,又瞧见小衙役被淋湿的头发和衣裳,拿了把备在门边的油纸伞塞到小衙役手里,又拿了件绛紫色的斗篷,披上便锁了门,一连串的发问: 是燕捕头让你找我的?这一大早的,你下回敲门轻一些,回头吵到街坊,她们又要不依不饶。

小衙役边撑着伞边跳下台阶,含糊不清地应了,跃上街边的一辆挂着府衙牌子的马车,收了伞,也没给姜锦书放个马凳、挑个帘子,待勒了勒马的缰绳,枣红马一声嘶鸣,小衙役方反应过来姜锦书问的前面一个问题,便又扭头解释: 啊这个,这回不是燕捕头,是我们新上任的周大人,不过是燕捕头跟他推荐的你,说你鼻子特别好使,能闻出别人闻不到的味道。

姜锦书刚刚在马车里坐定,一时气结。

鼻子好使?这是把她当狗在用吗?

 

安平坊在临安城城东,离姜锦书的铺子所在的九味巷差不多有两炷香时间的距离,小衙役很是敬业,马鞭甩得呼呼作响,将马车驾得飞起,丝毫没有顾及马车里的姜锦书一路被颠簸得七晕素。

姜锦书紧紧抓住座椅的下沿,除了在心里将燕捕头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将这不知名的小衙役在心底也狠狠记上了一笔。

此时的安平坊一栋大宅里,燕捕头燕珣捂着嘴打了一连串的喷嚏,方扭正身子给身旁的周云起赔罪,继续道: 那小娘子年方二十了,是大约五年前来的临安城,在城北安庆坊的九味巷开了间香药铺子,她制香的手艺极好,据说是祖传的手艺。

一旁的周云起微微皱了皱眉,板正的一张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淡淡地开了口: 说重点。

燕捕头习惯性地应了声,眼角的余光偷偷觑了觑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继续说道: 去年万花楼发生了一起命案,死的是名妓子,当时的恩客是位还没承袭爵位的小郡王,可惜那妓子是万花楼的头牌,老鸨也是个有靠山的,不依不饶,一时闹得满城风雨。

周云起极其有耐心地嗯了一声: 说重点。

我们在那个叫余江沅的妓子卧房的香炉里发现了有逗情香烧过的炉灰,就是,那种香,燕捕头顿了顿,很隐晦地解释了一句,毕竟眼前的上峰堪堪上任不足三日,其脾性、身家背景他还不甚清楚,还在一点一点地摸索和探知中,他在言语上也就收敛了些。

知道,回应燕捕头的依旧是一句简短不掺杂任何情绪的话语。

燕捕头心里泛起一阵无力感,只得继续陈述: 那逗情香我们查访了好几家香药铺子,只有香如故的姜小娘子闻出了那撮香灰里残留的味道不对,里面加了不该加的东西。

周云起微微偏头看了眼面前长得人高马大的燕捕头,有些不以为然,所以,你便让人一大早去请了她来帮你看这案发现场?

燕捕头一时有些讪讪,抓了抓脑袋,卑职只是觉得这屋子里味道不对。

周云起皱了皱眉,手里握着死者的卷宗,抬手指了指那满满一面墙的大字,慢条斯理道: 这是凶手留下的?

是质问,也是确认。

燕捕头点了点头。

那墨里加了冰片,所以闻着有些清凉意,周云起微微有些不悦,周捕头,从这满满一面墙的罪状,你瞧出了什么?

那满满一面墙上,罗列着死者高志所犯下的累累罪行,燕捕头正了正神色,只当是上峰对他的考校,因身量高而微微佝偻的腰身也挺直了些,朗声道: 高志死不足惜。

周云起心下轻轻一叹,那一面墙的罪行,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周云起走近了些,抬头看向那墙上的字,那字迹铁画银钩: 临安城高家高志,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其罪一: 强行侵占乡民田地九十亩;其罪二: 强掳民女十七人;其罪三: 草菅人命,毒杀乡邻二十名;其罪四: 哄抬物价,扰乱粮市;其罪五: 贿赂官员,逃脱罪责;其罪六: 勾结山匪,倒卖私盐……

周云起闭了闭眼,强行将心里翻腾起的层层怒意压下去,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微微喘息着、带着欢呼雀跃的声音嚷道: 燕捕头,头儿,姜小娘子来了。

门帘子被掀了起来,越过小衙役沾染着雨丝的发梢,周云起看到了一个绛紫色的身影疾步而来。

斗篷的兜帽被一只微微泛白的手轻拂了下去,露出一张嫩白的鹅蛋脸来,来人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只挽了一根素银的发簪,眉眼低垂。

周云起在女子齐眉的刘海上顿了顿,方想起燕珣方才的介绍,年方二十。

年方二十,云英未嫁。

 

夹杂着水气的空气从门帘掀起又落下的罅隙里挤了进来,冲淡了屋子里浓烈的血腥气,姜锦书抬手稍稍掩了掩鼻子,便也闻到了掩藏在血腥气下的驳杂的气味,她甚至还闻到了燕捕头衣袖上残留的茴香馅油饺的焦香气。

带着焦香气的燕捕头迎了上来,语气有些讪讪: 姜小娘子,一大早惊扰你了,这个,这是咱们府衙刚上任的知府周大人。

姜锦书抬眼,看向面前着一身墨蓝色常服的周云起,微微见了礼,开门见山: 周大人,燕捕头,这里便是案发现场?

周云起眨了眨眼,有些惊诧于眼前这小娘子的胆色,便稍稍错开了身,有些促狭,又有些刻意探究地将那一张依旧残留着大片血迹的罗汉床呈现在了姜锦书面前。

死者周志已经被仵作抬了回去,而那染血的被褥、床榻依旧保持着原样,姜锦书的目光从那罗汉床上扫过,嗅了嗅,淡淡开了口: 死者饮了酒,是青梅酒。

周云起看了眼燕捕头,又看了一旁提着笔有些愕然的书吏一眼,开口问道: 确定?

确定,青梅酒的果香气浓郁,酸而清甜,周大人应该是不常饮果酒,故而没闻出来,姜锦书又扫了眼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酒盏,敛了敛眉: 能让主家用果酒招待的,应当是个女子。

那书吏正奋笔疾书着,闻言冷不丁扬起头质问道: 女子?怎么可能?那高志可是身中七刀,刀刀致命,女子哪有那般力气?还有,小娘子你瞧瞧这墙上的字迹,这带着杀意的笔锋,这入木三分的腕力……

书吏的反驳被周云起一声轻咳给打断,周云起看了那书吏一眼,淡淡朝姜锦书道: 你继续。

书吏姓纪,微胖,据说是个考了两回都落第的秀才公,后心灰意冷绝了科考的心思,拜入临安府衙,做了一名小书吏。

姜锦书朝那书吏翻了个白眼,很不屑轻哼: 先生做不到,不等于别人也做不到,复又朝周云起微微颔首: 周大人,这只是我的微末见解,既然燕捕头请了我来,我自当是尽职尽责的。毕竟,这位高老爷在临安城的名声委实不好,有小儿止哭之效,我们平头百姓都是避之不及,苦其久矣。

周云起又轻咳了一声。

那言语里的嘲讽之意不曾遮掩,燕捕头也皱了皱眉,拼命朝姜锦书使眼色,一双本不大的眼睛眯得仅剩一道缝隙。

姜锦书的目光又从那满满一面墙的罪行上扫过,心下微微骇然,抬手指了指: 书写的墨里加了龙脑香。

书吏停了笔,瞥了燕珣一眼,忍不住反问: 不是冰片?

姜锦书眨了眨眼,看了圈书吏和燕捕头的眉眼官司,温声解释道: 冰片是龙脑香的俗称,上等的龙脑香称梅花脑,这用的墨里,添加的便是最上等的梅花脑。较之普通的速脑、米脑,其清凉意不但先声夺人,还有很尖锐的香气,且留香持久。

周云起微微点了点头,这龙脑香,可提神醒脑。

书吏眼睛一亮,又陡然黯淡了下去,自叹道: 哎,当年考进士,我要是能用得上这加了龙脑香的墨,考场上就不会被厕房熏得头晕脑胀,脑袋空空,下笔空空。

周云起的一声轻咳兀地便堵在嗓子眼里,添加了龙脑香的香墨,他用过,而且是在很多年前会试的秋闱上。那一年的秋老虎迟迟不肯离去,数百赶考的举子,只有他们几个手无一两银的穷书生领了好心的富户捐赠的考篮,而那考篮里,备的便是这种提神醒脑的香墨。

他后来不耻下问过,才知道里面加了冰片,他甚至好奇地斥巨资买了一钱,其气味清凉,芳香开窍,清新热烈。

他掩唇轻咳了一下,深深地嗅了一口,仿佛要在那一片浓腥的血气里辨认出那抹尖锐的、独特的清凉意,狠狠地记住。

尖锐,他突然意识到这个词甚是妥贴,也甚是……妙哉。

仿佛是意识到自己的上峰有些走神,燕捕头拿胳膊肘轻轻撞了周云起一记,替自己的上峰掩饰道: 龙脑香不是挺贵的嘛,这,这大一片,挺耗银子的。

周云起回了神,也微微皱了眉。大虞朝等级森严,他这种在上京的官场里跌打滚爬了数年的当然知晓,能用得起香料的人,非富即贵,那么这个凶手,不,这位侠士,究竟是什么人。

似乎案情越发地扑朔迷离。

那书吏提着笔,已经皱着眉头咬着笔杆了好一阵子,这才开了口: 燕捕头,这素来凶犯都恨不得把痕迹都扫得一干二净,半个指甲印都不肯留下,这案犯倒是奇怪,留下的线索越来越多,是打量着,咱们,咱们小小的知府衙门,惹不起,不敢捉拿么?

周云起没应声,看向姜锦书,语气和缓了些,姜小娘子,可还有?

姜锦书的目光一直落在墙面左下角的那枚印章上,那印章不是蘸了印泥盖上去的,而是拿笔画上去的,朱红色的一个方框,里面只画了一柄短小的剑,剑尖往下滴着血滴。

周云起顺着姜锦书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那方因为正文过于骇人听闻,而让他有些忽略的没有落名的印章,此刻瞧着,越瞧越不对劲,眼皮陡然一跳,他不由得上前了几步,微微弯着腰,仔细打量起来,数了数那血滴的滴数,突然拔高了音量。

纪为庸,将这印章单画下来,同样大小,四滴血。

 

(2)

姜锦书抬眼打量了面前这位面容过于严肃的知府大人一眼,她的好奇心仅仅在四滴血三个字上停留了一瞬,便落在那颜色过于鲜亮的印泥上面。

周云起一个不查,一只手伸了过来,一节细长的指尖飞快地在那印章的方框上点了一下,速度快得离得最近的周云起都来不及去阻止,眼睁睁地看着不知何时靠近的姜小娘子将食指指尖的印泥捻了捻,闻了闻,甚至,还伸到嘴边尝了尝。

周云起的一颗心莫名地悬到了嗓子眼里,呵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去。

似乎看到了周云起眼底混杂的怒意和担忧,姜锦书轻轻一笑,再次打量着指尖上残留的一抹红,笑问道: 周大人,您知道常规的印泥是用什么制成的吗?

周云起没吱声,蹲在墙角临摹印章的纪为庸却一心二用,插话道: 朱砂,泥巴。

姜锦书再次轻笑: 纪先生说得对,也不对,朱砂调色,是一盒印泥的脸面,也是一方钤印的风貌。用朱砂是因为朱砂不怕光,也不溶于水,能持久保存。

然后是艾草,晾晒后搓去青皮,制成艾丝,炮制好的艾丝柔软如棉,且富有韧性,嗯,可以说是印泥的胎骨。最后是蓖麻油,得选用上好的蓖麻种子,榨出油后经过三五年的天然沉淀,取其伏油,越是上好的印泥,蓖麻油需要沉淀的时间也越长。

纪先生,你离得最近,你闻闻,这墙上的印泥是你熟悉的味道吗?

半蹲着的纪为庸歪了歪脑袋,果真凑上去闻了闻,又深呼吸一口气,再次闻了闻,方叹道: 好香啊。

像什么?姜锦书笑问道,指尖的那抹红色,已经越捻越淡。

纪为庸似乎陶醉其中,花香,就是花香,谁家印泥制成花香的味道,简直倒反天罡。

燕珣也好奇地凑了上来,一时不查,几乎将周云起挤了出去,方尴尬地站定,正了正神情,微微拱手向姜锦书,还请姜小娘子解惑。

姜锦书的目光划过燕珣,最后落在周云起身上,略有些迟疑,周大人也不知道吗?您的妻眷应当是常用的。

纪为庸此刻也临摹好了那方印章,许是蹲久了腿麻,站起来还歪歪斜斜,将纸张递给周云起,还顺便替周云起解了围,大人,画好了,四滴血,一滴不少。姜小娘子可不要浑说,我们大人还未娶妻呢。

姜锦书略有些尴尬地又捻了捻指尖几乎已经消淡了颜色的红痕,解释道: 是胭脂,但不是胭脂铺子里常用的胭脂。这胭脂的调色用的不是草红花,也不是常见的榴花,而是一花一蕊的红蓝花;用的油也不是普通的油,而是甲煎油,制作起来非常麻烦,混合了甲香、零陵香、藿香、丁香,且甲香还用沉香等香料炮制过。

顿了顿,姜锦书看向龇牙咧嘴揉着腿脚的纪为庸,道: 纪先生闻到的香气,是蔷薇花的花香。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屋子里安静异常,就连跑腿的小衙役都噤了声,继续等姜锦书解惑。

姜锦书眨了眨眼,目光在几人身上梭巡一圈,似乎有些诧异: 同样是膏状,印泥里有丝棉,胭脂里可没有。

燕珣扭头看向纪为庸,纪为庸方一拍脑门,作为书吏,文房四宝是常备之物,而印章印泥也不可缺少,此刻提着袍角小跑到一侧的墙角,打开自己随身的小竹匣子,取出一小盒印泥,折回来捧给了燕珣。

燕珣没接,纪为庸又转向周云起,还好心地揭开盖子,供周云起观赏。

周云起冷着一张脸没说话。

极其擅长揣摩上峰心思的燕珣见状,嘻笑着看向姜锦书: 姜小娘子?

姜锦书没好气道: 燕捕头,我的香药铺子今日还没开张,你的衙役便把门捶得震天响,十万火急地拽了我出门,怎么会随身带盒胭脂供大人们赏玩?

姜锦书不着痕迹地告了一状。

燕珣抿了抿唇,扭头狠狠瞪了一旁没眼色的小衙役一眼: 小安子,去问问崔大,他昨天买给万花楼碧荷姑娘的胭脂送出去没,去拿过来。

名唤小安子的小衙役不多时便喜笑颜开地捧了个锦缎的荷包过来,笑嘻嘻道: 那崔大还不肯给,我们几个摁着他扒了他的裤腰带……

话没说完,脑门挨了燕珣一记爆栗,年岁尚小的小安子才意识到此刻不仅有面容严肃的知府大人,还有身为女子的姜小娘子,他一时不查,开了黄腔。

颇有些委屈的小安子揉着泛红的脑门,又乖乖地蹲回墙角,守着纪为庸的小匣子去了。

两个小瓷盒呈现在周云起面前,都是红色,周云起只辨认得出一个颜色略深,一个颜色略浅,一个油润平整,一个被印章戳得凌乱不堪,别的,他实属瞧不出来有何分别。

还是纪为庸拿笔杆子戳了戳那盒胭脂,将胭脂戳了几个凹痕,才惊讶道: 还真是,软塌塌的,没有……风骨。

周云起顿时歇了继续探究区别的心思,转身看向姜锦书: 请教姜小娘子,可瞧得出这用的胭脂,是出自何处?

姜锦书一时颇有些无奈,可奈何周云起作为一个正四品的大员,此刻的态度着实谦卑,便耐心道: 周大人,能用得起红蓝花的人家,是不会去采买街市上售卖的胭脂的,颜色、味道,都是需要花费数日去调和的。所以周大人,很抱歉,这个我不知道出处,我只能推测说,这位,嗯,她不缺银子,不但家底殷实,还武功盖世。

周云起在那个转折的嗯字后便从心底泛起了一阵笑意,此刻顺着话风问道: 何以见得?

姜锦书摊摊手,手指朝着那写满字的墙示意了下: 周大人,您可有在现场看到了梯子?这罗汉床笨重无比,且瞧着可没有挪动的痕迹。

周云起瞥了又凑在一起蹲回墙角研究印章的燕珣和纪为庸一眼,略有些敷衍的嗯了一声,方道: 今日有劳姜小娘子了。

姜锦书知道自己该功成身退了,浅笑着伸出手掌来: 周大人,诚惠,车马费十两银子。

周云起微微一怔,刚刚端起的一抹温润笑意也僵在脸上,他不记得燕捕头提到过,请这位姜小娘子出手,还需要支付额外的银子。

周云起的表情姜锦书尽收眼底,她也不恼,笑道: 没办法,我家里还有长年卧床缠绵病榻的长辈,为五斗米折腰,大人鄙夷,也理所应当。

实属周云起在上京也混到了从三品大员的位置,素来没有随身携带银两的习惯,又没料到眼前的小娘子讨要车马费讨要得如此理直气壮,一时讪讪,又恐燕珣和纪为庸身上也没银子,只得又道: 今日多谢姜掌柜了,回头我命人给送上。来人,好生送了姜掌柜回去。

姜锦书收回手,撇了撇嘴,有事相求姜小娘子,无事驱赶姜掌柜。

虚伪啊,虚伪,果真京官没一个好东西,把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玩得炉火纯青。

 

驾着马车送姜锦书回九味巷的依旧是小安子,半大的小子还是万事心头过了无痕的年纪,喜笑颜开地问: 姜小娘子,你懂得好多啊。还有,我不是奉大人的命令驾车接你又送你,怎么还收车马费?

小安子的言语里没有一丝的谴责之意,只有十足的好奇,姜锦书也不答,到了铺子前,下了马车道了谢,从侧边的巷子绕回了后院。

果真,听到了自家的猫正蹲在墙头和芳邻吵架的声音。

邻家住着老两口,是对老秀才夫妇,老秀才姓林,许是一生郁郁不得志,许是年岁大了,早起那一阵砰砰如山响的捶门声便如同一把无形的钩子,将家中老妇埋藏心底的积怨给拽了出来,此刻站在自家的小院子里,一边翻着几垄地一边指桑骂槐。

下作的贱蹄子,整日里不着家呆着,一大早吵得左邻右舍不得安生。

附和她的是几声嘶吼般的猫叫声,猫似乎扯着嗓子在喊。

老妇人又骂: 叫什么叫,叫春啊,嚎丧啊,喊魂呐,下作的贱蹄子。

姜锦书充耳不闻,径自开了门,墙头的猫喵呜一声跳了下来,几个跃起,扑到了姜锦书的脚边,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姜锦书的鞋子,细声细气地叫着,跟方才的凶悍判若两猫。

弯腰将猫抱起,姜锦书便听到了屋子里传出的咳嗽声,一个老妇的声音带着久咳不愈的沙哑: 姑娘回来了?

雨堪堪停了,天光大亮,姜锦书放下猫进了东厢房,一丝薄淡的天色从屋顶的明瓦渗透下来,照在床榻的脚踏边上。姜锦书倒了杯水递给床榻上的老妇,笑道: 嬷嬷,我回来了,赚了府衙十两银子。

床榻上的嬷嬷已经是满头白发,神情有些恹恹,接了水并没有喝,只用干燥枯萎的手握着姜锦书纤细的手腕,温声细语: 姑娘,我没事,姑娘有事便去忙。

姜锦书应了一声,又替嬷嬷掖了掖被角,才又从小门进了铺子,重新开门开张。

铺子前后隔成了两间,靠里面的一间斗室是姜锦书制香室,一张条形大木桌占了大半的位置,靠着墙边码放着一应调香、制香之物: 辗磨香材的石臼、乳钵、药辗子;量取香材克数的小秤;炼蜜所用的陶钵、小药炉,并其他窖藏香品的瓷瓶、香粉盒,各种瓷制或木质的粉勺、碟子挤得满满当当。

姜锦书又检查了几样极易受潮的香料储存情况,方转了出来,来到前厅的柜台处,在架子上挑了一只铜香炉,揭开蹲着一只狻猊的镂空盖子,将里面的香灰清理掉,又加了新的香灰进去,方开始慢慢地理灰、平灰、压篆模、填粉、平粉、起篆,不多时,一个绵延不绝的万寿纹香印便跃然于眼前。

她有些心绪不宁,似乎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平息心底泛起的那片涟漪,可奈何,起篆时手竟然还是抖了抖,拓在香灰上的香印便微微塌了一片,如同她的心,也似乎塌陷了一块。

她燃起了这一炉香,香粉以白檀香为君,香附子、栈香为臣,佐以微量的龙脑香,方子简单,却有平心静气之效。

姜锦书看着透过香炉盖的镂空孔格袅袅升起的细雾出了神,她感觉得到她坚硬如铁的心房塌出一个细小的窟窿来,那窟窿似乎还在慢慢扩大,如同眼前已经缓缓燃烧、暗火蔓延开来的香印,一寸一寸地燃烧殆尽,留下一道灰黑色的焦痕来。

案发现场用胭脂画成的那把短剑,她认得,她认得手柄上的那个纹路。

而且,此时此刻,那把短剑就在她床头匣子的最深处。

 

(3)

周云起目送着姜锦书离去,目光收了回来,又落在那一面墙上,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燕捕头,不借助梯子等物,你可能跃起在墙上题字?

蹲在墙角的燕珣有着一时的怔愣,起了身,方反应过来,诧异道: 大人,尸身边上是有一张,嗯,春凳的,上面有半个染血的脚印,让仵作一起带回去查验痕迹去了。

周云起心底莫名地有些恼怒,心底暗骂了一句牙尖嘴利,吩咐道: 将这个院子封了,派人守着,至少七日内,不许任何人进来。

燕珣应了声,默了默,有些为难道: 大人,那这天要渐渐暖和起来了,这血迹留着,怕长出虫子,且气味难闻,回扰民。

周云起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了顿,还没想好对策,一旁整理笔墨的纪为庸便又插话: 嗨,那还不简单,什么虫子毒得过五毒虫,拿艾草在犄角旮旯熏熏不就行了。

燕珣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嘟囔道: 艾草端午才长成,如今是个什么气节,清明都没到,草都没长出几根,去哪里给你薅艾草去?

纪为庸一拍大腿: 说你轴还不承认,赳赳武夫的脑子是都长大腿上了么,找姜掌柜啊,她不是开香药铺子的?

燕珣没说话,周云起已经做了决定: 燕捕头,你派人去她铺子问问,顺便把她的车马费十两银子付给她。

周云起坐着马车回了府衙,走了一半颠簸的碎石子混合着黄泥巴的小路后,便转上一道宽敞、平坦的大道,大道分出的一条岔道,便径直通往临安城的府衙。

临安城隶属江洲郡,为郡下属地三府之一。刚刚上任三日的知府大人周云起站在四墙空荡荡、又被自己还没收拾出来的行李占得满满当当的书房中央,愣了一会神,转身去了纪为庸的书吏署,找他借了笔墨纸砚。

他趴在窗台上写了一封信,写给上京时任大理寺少卿的宋闻声。

宋闻声与他是同乡,广安桐城人,乾元二十三年的探花郎,不知是哪篇文章入了乾元帝的眼。新鲜出炉的探花郎既没有配给公主当驸马,也没有同其他进士一样入翰林熬资历,而是直接进了大理寺,短短不过五六年,便从一介小小的寺丞,爬到了少卿的位置上。

大理寺一卿三少卿,而这位貌比潘安的探花郎,以狠绝毒辣著称,是垂垂老矣的乾元帝手里最忠诚的……一条狗。

他的信很简短,不过信里,他附上了那张印章的临摹图。

如果他没记错,他曾经在宋闻声的书桌上看到过同样的印章图案,只不过,那柄短剑下方,滴的是三滴血。

如今,是四滴血。

说不准哪一天,还会有五滴血,六滴血……

他不明白此刻是个什么心境,他既希望这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能从此销声匿迹了去,不给燕珣找到她、将她绳之以法的机会;又希望她这样心怀天下、敢于太岁头上动土的义士,能杀尽天下恶徒,平尽天下不平之事。

毕竟,这个朝堂烂透了。

自从七年前东宫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前太子殒命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之后,昏聩的乾元帝似乎更昏聩了,甚至任由不学无术的五皇子一派在朝堂上蹿下跳,搅动风雨,闹得鸡犬不宁。

他堂堂七尺男儿,为官在朝堂上处处掣肘,为民手无缚鸡之力。

他突然就后悔寄出了那封信。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在屋檐的瓦片上,滴滴答答的甚是聒噪。周云起拿到了纪为庸刚刚整理出来的周志谋杀案的卷宗,罗里吧嗦地写了足足七页纸,看得周云起头晕脑胀。

他突然就想将纪为庸所用的墨换成添加了冰片的香墨,既满足了纪为庸的平生心愿,又能抚平他看卷宗时的凌乱不堪的心境。

他喝了一杯早已经凉透的茶水,一抹透心凉入喉,入肺,入心,他便也冷静了下来。

从临安城到上京,快马加鞭三日能到,他将那间案发现场保留了七日,只希望宋闻声能发现点什么,或者又能做点什么,遮掩点什么。

他一杯凉茶入喉的时候,燕珣已经乘着马车来到了九味巷的香如故,因着下雨,门可罗雀。

燕珣从马车里钻出来,在薄雨里伸了伸胳膊腿儿。

他出行素来骑马,可今日要采购艾草,又听了纪为庸的建议,恐艾草淋雨受了潮,便纡尊降贵勉为其难地缩进了马车里。高大的身躯困在车厢里,逼仄得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倘若不是车厢里残留着的那么一丁点好闻的香甜气,他半道就跳了下来。

此刻推开香如故的大门,一缕绵柔甘冽的清冷香气便扑鼻而来,被门洞灌进来的凉风一扑,那味道便消散了不少。

燕珣有些懊恼,后悔自己推门的力道太大,匆匆关上门,转头便逢上一双似笑非笑,还带着点嘲讽意味的眼睛。

姜锦书正懒洋洋地半靠在一张矮几前的一把摇椅上,摇椅上铺着一张青梅色的小褥子,女子一袭丁香色的长裙,裙摆逶迤如盛开的一朵花,膝头则卧着一只黑漆漆的卷毛猫。

猫在门被推开的刹那睁了睁一双碧绿的眸子,见自家主子没有起身迎客的意思,便又闭上眼去。

燕珣十分没有骨气地吸了口店铺里的香气,毫不客气地批评: 你你你,你这哪里像个掌柜该有的样子。

膝头的猫没动,姜锦书便也没起身,只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燕捕头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个来,瞧着不像是来查抄或者缉拿要犯的,是我的车马费批下来了?

见燕珣吃瘪,姜锦书浅笑盈盈: 怎么好劳烦燕大捕头亲自护送十两银。

燕珣简直气笑了,索性也没骨头地靠在柜台上,好奇地把柜台上摆着的一排香炉一一揭开盖子,才在一个青瓷的小香炉里找到了屋子里那缕香气的来源——一粒梧桐子大小的黑色小丸子,躺在一个银色的指甲盖大小的托盘里,正被下面焖烧的炭火熏着,悠悠地散发着香气。

燕珣想也没想,伸手便把那枚小小的丸子用指尖拈了起来,实在是那粒小丸子太小,吃起来不够塞牙缝的,他忍着没塞进嘴里尝尝味道的冲动,好奇地问: 这是什么?

姜锦书坐在摇椅上摊开手掌心: 十两。

燕珣将那粒小丸子握在手心里,从荷包里取出五只小银锭子,啪的一声,豪气十足地拍在柜台上,给你给你,上回的错早翻篇了,你怎么老翻旧账,还能不能好好地做生意了。

姜锦书又懒懒地靠了回去,抚着膝头的猫,顺势摇了摇椅子,啧啧道: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燕大捕头竟然也有拿着银子好好买东西的时候。

燕珣也不恼,逐个将香炉的盖子盖了回去,悠悠道: 知府大人要买一批艾草。

燕珣说完便看到摇椅上的女子微闭的眼眸一亮,笑问道: 要多少,是要整株的艾草,还是艾叶,还是艾绒?

燕珣被问得哑口无言,怔愣了会,方反问: 艾草,不就是端午插在门口的那种,一大把一大把的?

姜锦书被提起来的兴趣略略降了几分,问道: 买来做什么用的?

燕珣也不恼,将藏在掌心的那粒散发着香气的小丸子摊开在掌心: 这个是什么?

姜锦书瞪了燕珣一眼,抱着猫起了身,去里间屋子里拎出一个半人高的细棉布的白色口袋来。那口袋的一角用绿色丝线绣着一片叶子,口袋打开来,是一包包用油纸包着的灰绿色植株,散发着浓郁的草木气。

若是你们周大人要熏屋子,就用这种,艾叶艾绒都是入药或者制香的。咱们知府大人新官上任,我这个临安城的小小商户女,便送上这个聊表心意。燕捕头,您大驾光临,可以走了,我要打烊了。

姜锦书将整个袋子塞进燕珣的怀里,迫不及待地赶客。

燕珣被那艾草的香气扑了个满怀,往一旁歪了歪脑袋,笑眯眯地垂眼问道: 姜掌柜,真不收银子?我可是带足了银子的,不会收受贿赂。

燕珣是被猫的一记利爪给赶出大门的。

小安子等在车头,买了路边的一根糖葫芦,正啃得半张脸全是糖渍,此刻举着仅剩一个果儿的竹签子,一脸惊愕地看着让整个临安城街头混子闻风丧胆的燕大捕头狼狈地被一只猫赶了出来。

猫叫得还很凶,极其不耐烦。

小安子赶紧别过身子,用手里的竹签子挡着半张脸,便听到燕珣的一声呵斥: 还不帮着掀开帘子。

唬得小安子赶紧将最后一粒果儿含进嘴里,恨恨地抽出签子扔了出去,跳下马车便利落地一手掀开帘子,抢过燕珣抱在怀里的布口袋,便塞进了马车里,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姜锦书站在窗前,看着那辆马车晃晃悠悠地离去,转身便坐了回去,香炉里没了那粒梅花香丸,屋子里若隐若现的香气便淡了不少,黑猫又跳上她的膝头,找她讨赏。

猫是去年冬天捡回来的,生在一个下雪天,黑漆漆的一小团,瑟瑟地缩在几团枯草旁,孤苦无依孤立无援的样子,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姜锦书又看了眼大门,从摇椅铺陈的褥子下再次取出那柄短剑来。那是在燕珣推门的瞬间被姜锦书眼疾手快藏进去的,短剑被包在一方已经洗褪了色的粗麻帕子里,是已经故去的师父虞秋池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剑早已丢失了剑鞘,可一经数年,依旧闪着刺目的寒芒。

许是剑带着浓烈的煞气,黑猫炸了炸毛,尖利地叫了一声,才在姜锦书的安抚下放松了下来。

透过一丝天光,姜锦书仔细打量着短剑手柄上的那道纹路,那纹路既像卷云纹,又像如意海棠纹,她摩梭了片刻,想起清明将至,她该去看看师傅了。

 

(4)

虞秋池的墓在西郊,穿过一片马场,在一座山的山腰,那个地方是虞秋池生前在喝了一坛桃花醉后,醉乎乎地晃去了城郊,掐着手指给自己挑选的,依山傍水,甚是清净。

姜锦书记得自打自己有了记忆开始,师傅虞秋池便已经在姜家了,成年的男子身形有些瘦弱,却挺拔如松柏,可惜左脚微微有些跛。平素里眼高于顶,惜字成金,常常在姜家的制香室一呆便是一整天,又常常出门,一连半个月杳无消息。

后来她长大了,虞秋池便开始带着她上山辨识药草香木,上树采枫香、下河捞紫背浮萍,土里刨香附子,树梢摘荼蘼。哪怕只是院子里飘落的一片小小的香樟树叶子,也能在虞秋池的手里变成一枚小小的,散发着草木独有的香气的香丸来。

姜锦书全部的制香技艺,都来自于虞秋池。

姜锦书在坟前跪坐了下来,上了香,摆了几样糕点,开始在瓦盆里烧白茅根。灰蓝色的烟雾盘旋而上的时候,姜锦书磕完了头,索性靠着墓碑坐了下来,有一把没一把地往瓦盆里丢着白茅根,有一句没一句地絮叨着。

师父,闻闻我新调的这款香,你不是生平最喜欢竹子么。我这款香,仿的便是下雨后很清新的竹林的香气。你闻闻,用绿檀模拟青竹的木涩香,玄参微焙后增一分微涩和香甜,甘松取其清凉意,乳香中和甜和凉意,制好封存了半个月呢,还是第一次烧。

师父你好好闻闻,你的鼻子最灵了,看看我这个徒弟有没有丢您老人家的脸,您要是闻着觉得尚可,就给这款香取个名字吧,取好了,嗯,托梦告诉我一声。

师父,唐嬷嬷的身子骨越来越差了。师父,那我怎么办?这个世上,那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坟地所在的山叫分山,由个大小山头星罗棋布盘踞而得名,而此刻空荡荡的分山间,女子轻轻的啜泣声便被旷野里刮来的风吹得很远。

燕珣一大早跟着一串脚印的痕迹也出了城,堪堪过了马场,便在细雨霏霏中听到了风送来的鬼哭狼嚎,那声音有些惊悚,惊得他胯下的马都不安地原地踢踏着将将泛绿的草地,再也不肯往前踏出一步。

燕珣下了马,原本想安抚一下自己的马儿,可后来瞧着,马似乎应当是饿了,又或者是吃了一冬的干枯草料和烂白菜叶子、蔫巴的萝卜,就馋这一口水灵灵的嫩草。

燕珣叹了一口气,索性扔了缰绳,走到了坡下的一棵枇杷树下躲雨。枇杷树上结着一串串褐色的果子,裹着绒毛,在山风里轻轻摇曳,舒坦极了,舒坦得让燕珣有些羡慕,一棵树竟然活得如此逍遥。

他跳起来摘了一串没成熟的果子,剥开一粒,酸涩苦麻得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神魂来,他索性顺着树杆滑坐在一块凸凹不平的石头上,吐了吐味道依旧残留的舌头,打算就这么混上一日。

高志的案子,他看得出,府衙上上下下似乎没有要尽力破案的意思,这么一个临安城的毒瘤,他的死,谁不是拍手称好。

除了,某些人。

可某些人已经高升了,带着自己的亲信,挥挥衣袖,卷走了府衙的所有现银,带走了自己的人,留下一个偌大的烂摊子,千疮百孔。而他这个素来只配与临安城街头的小混混们打打闹闹,你追我赶、我抓他放的乙队捕头,临危受命。

案子破不了便破不了吧,谁家府衙没有几个陈年积压落满了灰、数年破不了的悬案?

他都准备闭上眼小憩一会了,反正马吃饱了会来拱他、拿蹄子踢他、顺便喷他一脸口水唤醒他,可奈何,武者的耳力太好。他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应当是哭过,还带着哽咽和浓浓的鼻音,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说家里嬷嬷总是给她做莲红色的头花,那是三四岁小女娃才用的颜色;说嬷嬷总逼她月月喝银耳红枣汤,喝得她现在看到那个熟悉的汤盅就嗓子眼犯酸水;说邻家的老妇人凶巴巴的,前天还把一个提着篮子上门的妇人拿着扫帚打了出去;说捡的一只猫长大了,脾气也见涨,还会帮她吵架。

猫?

燕珣猛然记起了这个一大早在荒郊野外,哭哭啼啼装鬼吓人的女子是谁了。只不过他好奇的是,那个牙尖嘴利、胆大包天、坐没坐相、一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似乎除了制香赚银子,对什么事什么人都不放在心上的狠心小娘子,竟然也会哭?

他起了身,轻手轻脚地去拽回了马的缰绳,也不敢上马策马而去,跟做贼一样地拽着极其不情愿离去的马,急匆匆转去了另一个方向。

他告诉自己那不是怕,是尊重,何况,他身上没带帕子,他更不会哄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

姜锦书确实在虞秋池的坟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完了,那把莫名其妙出现在案发现场、带着血腥和杀戮的短剑带来的惶惶不安与惊扰不定,似乎也消散了一大半。

大虞王朝的虞姓,并不多见,而她记忆里的虞秋池,寡言少语,平素温温润润无一丝脾气,那双有些偏瘦的手除了采香、制香,她从来没想过那双手会握着那柄短剑做什么?

可现在,人死了,剑尚在。

姜锦书越来越觉得那柄剑再藏在摇椅的褥子下面,便不合适了。

她急匆匆地回了城,刚从进城的马车上跳下来,便看到自家的店铺屋檐下,缩着一团小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蓝色粗布短打,衣裳有些单薄,那个小身影抱着自己的胳膊缩成一团,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个小小的身影抬起头来,见到来人,眼睛一亮,喜笑颜开地便从台阶上跳了下来,欢喜道: 姜小娘子,你怎么不在铺子里,我等你好久了,我们大人罚我来给你做苦役?

换下衙役服的小安子,姜锦书差点没认出来。

从提篮里取出钥匙开了门,姜锦书好奇地问: 罚你?

嗯嗯,大人说我昨日捶门,扰了民。小安子似乎还有些委屈。

门打开,屋子里的香气混合着香料的独特味道扑鼻而来,小安子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继续道: 大人说我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才能避免下次再犯。

姜锦书不动声色地又问: 你家大人,燕捕头还是周大人?

若是周大人,那就不是罚来做苦役,而是监视了;若是燕珣……算了,他的脖子上顶着的,就是个大南瓜。

小安子想也没想,站在门边上张望了一下,突然有些不安地看了眼自己满是泥巴的鞋底,答话的声音里也没了那丝愉悦,多了份惴惴不安: 是咱们燕捕头,他昨日敲了我三个暴栗,脑门现在还疼。姜小娘子,你有什么要砍柴挑水的活计么,我这脚,我的鞋脏,怕,怕脏了你的地。

小安子的一身衣裳极为不合身,上衣大了些,袖口挽着,裤子有短了,吊寸,露出一截冻得发青的脚腕子,而鞋子也被洗刷得瞧不出原来鞋面的颜色来。

姜锦书稍稍悬的一颗心也落了回去,将小安子身后的门关了,鄙夷道: 你多大了?还会挑水?有扁担长吗?

小安子觉得自己被小瞧了,脸涨得通红,不服地嚷道: 我十五了。

姜锦书自顾自地放下胳膊上挂着的提篮,打量了小安子一眼,嗤笑一声: 说实话。

小安子瞥了姜锦书一眼,想起燕珣昨日里气鼓鼓地举起马凳追着要揍他的模样,声音低了低: 正月里已经满十二了,说完又怕引起姜锦书的不悦,又忙找补: 我会的可多了,砍柴挑水收拾屋子,洗衣裳、打猪草喂鸡都会,我还会上房铺瓦,做饭也会……一点。

最后几个字,委实没有底气。

姜锦书心下一叹,又把放下的提篮递给他: 这是上坟没用完的吃食,你要不嫌弃的话,先填饱肚子,我可不想你饿死在我的铺子里。

篮子里是半包点心,还有两个凉掉的肉包子,包子是荸荠肉馅的,是虞秋池生前最喜欢吃的馅儿,小安子闻言又喜笑颜开起来,一把接过: 不嫌弃不嫌弃,我小时候还跟狗抢过吃食呢。

姜锦书没说话,趁着小安子狼吞虎咽的时候倒了杯热水放在他的手边,转身便回了后院,寻了一件灰蓝色的长襟夹袄出来。

夹袄上还绣着曾经姜记香铺的标志性纹饰,那是姜锦书十来岁的时候扮作小厮在铺子里打杂时穿的,也是姜家惨遭灭门的时候,姜锦书唯一从姜家带出来的衣物。

可是如今,姜家不在了,铺子不在了,唯一留作念想的一件衣裳,也小了,旧了。

时光抹不平一切。

待小安子吃完,抹了把嘴角残留的糕点渣,便被姜锦书板着脸吩咐他去洗了手, 穿了夹袄,将他引到制香室的一角,递给他一只船碾,和一簸箕香附子。

小安子好奇地摸了摸那个船碾子, 又抓起几粒香附子,闻了闻, 习惯性的捏了捏,忍不住问道: 这个是什么,怎么这么硬,是什么种子么?

姜锦书挑了几粒放进船碾里,不厌其烦地解释: 这个叫香附子,能制香, 也能入药,是莎草的根茎, 莎草就是你们在乡下常见的猪荸荠草。

小安子长长地哦了一声,那我知道了, 乡下长得到处都是,特别是田里, 怎么拔都拔不干净,拔了又长, 长得还特别快,一晚上能长一大片。姜小娘子, 是这样碾碎么?

姜锦书做了示范,指导小安子将香附子碾碎,下意识地答道: 对,莎草是生命力最顽强的野草。

似乎有另外一个声音响彻在耳畔,那是虞秋池的声音: 莎草是生命力最顽强的野草,田间地头、路边树下, 只要有土壤,它们就能生根发芽, 它不挑土壤是肥沃还是贫瘠,也不怕干旱,水淹不死, 霜冻不死,火也毁不灭,它们都能在绝境中找到自己安生立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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