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细雨便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栖霞镇。
这雨丝细密如酥,将青石板路浸润得油亮油亮,两侧白墙黛瓦的宅院在氤氲水汽中模糊了轮廓,宛如一幅洇了水迹的淡墨画卷。
“陆明,多加一勺猪油,汤头要亮堂!”
街角的老陈面摊,早早支起了油布棚子,成了这静谧雨巷中唯一的热闹所在。
灶台上的大锅里,骨头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乳白色的水汽蒸腾而上,与雨雾交融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温暖而踏实的香气。
“好嘞,陈叔!”
应声的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姿挺拔,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褂,手脚麻利地往碗里撒着翠绿的葱花。
他便是陆明,眉眼清朗,笑起来时眼角微弯,带着一股子这个年纪少有的干净和机灵劲儿。
此刻,他正专注地应对着早市的忙碌。
只见他手腕一抖,长长的竹筷在滚水里一捞一提,雪白的面条便乖顺地滑入粗陶大碗,再舀上一勺醇厚的高汤,淋上几点喷香的猪油,最后铺上两片薄如蝉翼的卤肉。
动作行云流水,竟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韵律感。
“小陆哥,你这手艺是越发好了,光是看着都舒坦。”
一位熟客接过面碗,笑呵呵地赞道。
陆明用搭在肩头的布巾擦了擦手,笑道:“张伯您谬赞了,是陈叔的汤头熬得好。”
他声音清亮,不卑不亢,在这湿冷的清晨,像是一股熨帖的暖流。
忙过一阵,早市的高峰稍稍过去。
陆明得了空,便倚在棚柱边,望着棚外连绵的雨丝出神。
雨水顺着油布的边缘滴落,串成一道道晶莹的珠帘。
他的目光穿过这雨帘,落在巷子尽头那朦胧的远山轮廓上,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与这烟火气格格不入的飘忽。
“怎么,又想你那不着调的白日梦了?”
老陈一边擦拭着灶台,一边打趣道,“年轻人,脚踏实地才是正理。
跟我把这面摊经营好,将来娶一房媳妇,比什么都强。”
陆明收回目光,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陈叔,我知道的。”
他知道,是陈叔在他孤苦无依时收留了他,给了他一口饭吃,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份恩情,他始终记在心里。
但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有个声音在隐隐躁动,仿佛这小小的栖霞镇,这熟悉的雨巷,这氤氲的面香,都困不住他。
他渴望去看看镇子外面的世界,渴望那雨雾之后、远山之外的景象。
那会是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或许,只是更高、更远的山吧。
“别发呆了,”老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去,把后头劈好的柴火搬些过来,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湿气重,得多烧点驱驱寒。”
“哎,这就去。”
陆明应了一声,利索地转身钻进后屋。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敲打着瓦片,淋洗着青石。
面摊的棚子下,食客来来往往,谈论着家长里短,市井琐事。
一切都和过去的每一个清晨一样,平凡,琐碎,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陆明抱着干爽的柴火走出来,重新将灶膛里的火拨得旺了些。
跳跃的火光映在他年轻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并不知道,这场看似寻常的江南烟雨,即将为他拉开一段截然不同人生的帷幕。
命运的羽翼,己然在无人知晓的云端,悄然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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