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依旧带着夏末的灼热,透过校道两旁梧桐树的缝隙,在水泥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沈知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踩着这些光斑向前走,仿佛在进行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游戏。
南城一中的高一新生报到日,连空气仿佛都比别处更躁动几分。
沈知遥是随着人流慢慢挪进校园的,耳边充斥着家长们不放心的叮嘱和新同学们兴奋的喧哗。
她独自一人,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手里攥着的录取通知书边缘己被手心的汗浸得微微发软。
她不喜欢这样的热闹。
人越多,她越觉得自己像被抛入沸水中的一片茶叶,无所适从地蜷缩起来。
分班名单贴在教学楼大厅,前面围得水泄不通。
沈知遥站在人群外围,踮起脚尖,视线艰难地越过一个个后脑勺,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寻找。
“高一(3)班...”她小声念出,暗自松了口气。
一个不前不后的位置,最适合她这种透明人。
教室在三楼西侧。
沈知遥爬完楼梯,刻意在走廊窗边停留了一会儿。
望着楼下郁郁葱葱的香樟树,等到预备铃响过,才深吸一口气走向教室门口。
蝉鸣在此刻显得格外响亮,几乎盖过了她聒噪的心跳。
教室里己经坐了大半的人,喧哗声与窗外的蝉鸣交织在一起。
她迅速扫视一圈,目标明确地选择了靠窗倒数第二排的空位——这里既能感受到窗外吹来的微风,又能将自己隐于人群之中。
同桌还没来。
沈知遥将书包放在椅子上,取出笔袋和笔记本整齐地放在桌面,然后双手交叠,目光垂下,继续研究桌上那道划痕,试图忽略周围陌生的热闹。
同学们仍在陆续进入,谈笑声、拉椅子声、放置书本声像是一曲不协调的交响乐。
沈知遥用眼角的余光默默收集着信息:前排女生交换了姓名和毕业学校;右前方的男生在炫耀暑假旅行;左侧过道那边在讨论初中老师…她是唯一的安静角落。
班主任准时走进教室,是一位三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扎着利落马尾的女老师。
姓李,教英语。
她的声音清晰有力,稍稍压过了窗外的蝉噪。
“首先欢迎大家来到南城一中…”沈知遥认真听着,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笔记本角落画着小小的、旋转的圆圈,像被困住的夏日飞虫。
开学流程千篇一律,老师介绍、学校纪律、未来展望…她扮演着乖巧新生的角色,时而点头,时而记录。
首到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
因为坐在靠后,沈知遥最先察觉到门口的动静。
她下意识转头,看见一个男生站在门口,微微喘着气,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窗外的蝉鸣恰在此时达到一个高潮。
“报告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运动后的急促,意外地穿透了蝉声。
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看了眼手表:“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叫什么名字?”
“陈澈。”
他回答,没有多余的解释,脸上也看不到新生的局促不安。
李老师在花名册上找到名字打了个勾:“下次注意。
先找空位坐下吧。”
名叫陈澈的男生目光扫过教室。
那一刻,沈知遥莫名屏住了呼吸,仿佛那目光是实体,能感受到其扫过的轨迹。
然而那视线并未停留,很快锁定在她斜前方的空位。
他走过来,带起一阵微小的风,混合着阳光、汗水和青草的气息,是一种独属于夏日的、蓬勃的活力。
沈知遥不自觉地垂下眼帘,盯着笔记本上那些被她画得密麻的圆圈。
陈澈放下书包,与旁边的男生低声交谈了几句,隐约听到“篮球场”、“高二”、“不让”之类的词。
沈知遥的笔尖顿在纸页上,墨水慢慢晕开一个小点。
自我介绍环节开始。
沈知遥的心跳随着蝉鸣一起加剧。
她害怕这种成为焦点的时刻。
轮到陈澈时,他轻松地走上讲台,站定,目光坦然地看着台下。
“大家好,我叫陈澈,‘清澈’的‘澈’。
喜欢打篮球和玩游戏,希望高中三年能和大家成为朋友。”
他说话时嘴角带着自然的笑意,窗外的光落在他身上,明亮却不刺眼。
台下有几个女生低声交谈,目光追随着他回到座位。
蝉声似乎也短暂地歇了片刻。
沈知遥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陈澈,清澈。
像夏日里一汪清冽的泉,与她这片闷声不响、被蝉鸣笼罩的树叶截然不同。
当轮到她自己时,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上讲台的。
面对台下西十多双眼睛,提前准备好的说辞瞬间蒸发。
“大、大家好,我叫沈知遥...‘知晓’的‘知’,‘遥远’的‘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被窗外的蝉鸣盖过大半,“喜欢看书...就这样。”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声,她快速的回到座位,脸颊烧得厉害。
她能感觉到斜前方那个方向,但不敢去看。
课间休息,教室里的喧闹瞬间升级。
沈知遥假装整理书包,耳朵却像精准的雷达,捕捉着斜前方的对话。
陈澈己经和周围的男生聊得火热,从NBA转到新出的游戏。
蝉鸣依旧是永恒的背景音。
“欸,刚才那个女生真有意思。”
突然,陈澈的声音穿透闲聊,清晰地传过来,“自我介绍就说了三句话,比我还省事。”
沈知遥的心脏猛地一跳,手中的笔差点滑落。
他旁边的男生笑道:“哪个女生?”
“就坐在我斜后方,叫沈...沈知遥?
看起来挺文静的。”
“怎么,看上人家了?”
“滚蛋,就随便一说。”
对话立刻被更大的笑闹声和持续的蝉鸣淹没,但沈知遥的心跳却久久无法平复。
他注意到她了?
这个念头像一只受惊的蝴蝶,在心口扑扇。
随即她又按下这丝涟漪——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如同评论今天蝉鸣很吵一样自然。
她悄悄抬眼望去。
陈澈正比划着一个篮球动作,手臂划出流畅的弧线。
窗外阳光浓烈,蝉声聒噪不休,仿佛要榨干夏天最后的所有精力。
那一刻,沈知遥忽然觉得,这场似乎永无止境的夏日蝉鸣,像极了她刚刚开始的、无人知晓的心事——喧嚣,绵长,闷在灼热的胸腔里,无法停歇,也看不到尽头。
她低下头,在新笔记本的扉页上,轻轻写下了当天的日期和一行小字:“夏日无尽,蝉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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