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吝啬地挤出几缕灰白,勉强涂抹在米那斯提力斯伤痕累累的城垛上。
空气滞重得如同浸透了血的破布,沉甸甸地压着每一寸石头,每一张疲惫不堪的脸。
帕兰诺平原那场撕心裂肺的决战己过去七天,胜利的号角声早己被更深的死寂吞噬那是腐臭与绝望混合的气息,顽强地从被战争犁过无数遍的土地里钻出来,牢牢缠绕着这座矗立于白色山岩上的伟大城池。
马迪尔佝偻着背,像一块被风雨侵蚀了千年的老石头,蹲在内城第三环区一处不起眼的铁栅栏旁。
他布满厚茧和裂口的手指,正徒劳地抠着栅栏缝隙里结成硬壳的、那种令人作呕的深褐色污垢。
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污垢却纹丝不动,只扑簌簌落下些干燥的粉末,散发出更浓郁的腥气。
这气味钻进鼻腔,首冲脑门,七天来从未消散过。
“见鬼!”
他低声咒骂,粗哑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清晨里格外刺耳,带着一种被长久压抑后终于绷不住的烦躁。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清理街道上堆积如山的死尸、破碎的铠甲、折断的戈矛,那景象如同烙印灼烧在眼底。
然而,比起街道上看得见的狼藉,这潜藏于城市之下的窒息更让他心惊肉跳水渠,刚铎视为生命血脉的水渠,彻底死了。
他脚下,那通往幽暗地底深处的铁栅栏入口,曾是清澈的山泉奔涌入城的通道。
如今,栅栏只剩下几根扭曲的铁条顽强地支棱着,底下原本该是湍流的空间,被一种粘稠、厚重、凝结如黑紫色淤泥的东西死死堵满。
这绝不是普通的污物,这是无数生命在瞬间终结时喷涌而出的血浆、内脏的碎块混合着泥土、尘土、铁锈,在时间的催化下发酵成的噩梦聚合物。
它无声无息地淤塞着,散发出腐败的、令人窒息的甜腥。
整个城市原有的饮用水源早己断绝,仅靠士兵们从高处融化的雪水艰难维持,杯水车薪。
这淤塞的恶臭,如同瘟疫的种子,正悄悄在石头的缝隙里、在人们惶惑的眼神中生根发芽。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年轻生命特有的、尚未被完全压垮的急切。
科洛德的身影出现在小巷拐角,他比马迪尔矮半个头,身形精瘦,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褪尽的少年稚气,但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此刻也布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血丝和难以掩饰的焦灼。
他手里攥着两把锈迹斑斑的长柄铁钩,钩尖在稀薄的晨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哥!”
科洛德的声音有些发紧,快步走到马迪尔身边,把其中一把铁钩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西区那边…更糟。
靠近战场的那几个入水口,堵得跟浇筑了铁块似的!
霍尔姆他们试了小半夜,铁钎都撬弯了,那鬼东西纹丝不动!”
他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扫过马迪尔徒劳无功的手指和那被污垢彻底封死的栅栏,嘴角向下撇出一个绝望的弧度,“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堵在里面?
石头都没这么硬!”
马迪尔抬起头,布满沟壑的脸在晨光中显得更加沧桑。
他沉默地接过弟弟递来的铁钩,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颤。
他没有立刻回答科洛德的问题,只是用粗糙的手掌缓慢地、一遍遍摩挲着铁钩的木柄,像是在确认某种支撑的存在。
目光越过弟弟年轻而焦灼的脸庞,投向更高处。
内城的最顶端,第七层王城的边缘,那棵曾一度枯萎又奇迹般绽放新枝的圣白树,在灰白的天幕下静静伫立。
它的枝叶似乎也失去了往日圣洁的光泽,蒙着一层难以言喻的灰败。
树下的白色石坪,原本纤尘不染,此刻却覆盖着一层洗刷不净的暗红污渍,如同大地无法愈合的巨大伤疤,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战斗的惨烈与污秽。
“是血,”马迪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是帕兰诺平原上,我们的人,还有那些…兽人的血。
流成了河,渗进了土,最后…都灌进了这里。”
他用铁钩的尖端,狠狠戳了戳脚下那黑紫色的硬壳,“它们在底下…凝固了。
像沥青,像铁锈,把刚铎的血脉…堵死了。”
一阵裹挟着腐臭气味的冷风吹过狭窄的巷道,卷起地上的灰尘和几片枯叶。
兄弟俩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寒意并非完全来自风。
“摄政王庭的命令,”马迪尔抹了一把脸,像是要擦去那无形的污秽感,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今天之内,必须打通主进水渠。
再拖下去…”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再次望向那隐约可见的圣白树,“整个城的人,都会被这污秽腌入味。
动手吧,科洛德。”
他不再看弟弟,双手紧握铁钩的木柄,身体微微下沉,腰背的肌肉瞬间绷紧。
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吼,他那积蓄了全身力道的双臂猛地向上撬动!
铁钩深深嵌入铁栅栏扭曲的根部与那层坚硬污垢的缝隙。
“嘎吱咯嘣!”
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和硬物碎裂声骤然响起!
几块边缘锐利、带着暗红血丝和泥土的污垢硬块被生生撬飞出来,砸在旁边的石墙上,碎成更小的、散发恶臭的渣滓。
一股更加浓烈、几乎化为实质的腐臭气息如同无形的拳头,猛地从豁开的洞口冲出,狠狠撞在兄弟俩的脸上。
科洛德猝不及防,被那气息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瞬间涌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用手臂死死捂住口鼻。
马迪尔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冲得眼前发黑,但他只是身体晃了晃,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刚刚被撬开的、不足一只手掌宽的缝隙。
透过那缝隙,下方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浓稠黑暗,深不见底,仿佛巨兽的喉咙。
在那黑暗深处,隐隐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如同无数粘稠气泡在缓慢破灭的“咕嘟…咕嘟…”声。
那声音,是淤积了无数死亡的血污,在幽闭的地底深处,缓慢发酵、腐烂的声音。
它微弱,却如同地狱的叹息,宣告着刚铎血脉的窒息。
马迪尔深吸一口气,那腐臭的空气灼烧着他的肺。
他不再犹豫,将撬开的缝隙又扩大了一点,对着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洞口,哑声吼道:“准备绳子!
点火把!
我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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