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六年的夏夜，蜀地鹤鸣山被连绵暴雨裹了整整三日。
山腰间的三清洞道观漏着雨，神像前的长明灯忽明忽灭，观主王道明抱着刚接生的婴儿，看着襁褓里那双异常沉静的眼睛，指尖不自觉颤了颤。
“这娃娃生得奇，”接生婆收拾着东西，压低声音说，“生下来不哭不闹，就睁着眼睛瞅天，怕不是……休要胡言！”
王道明打断她，将婴儿裹得更紧些。
这道观是祖上传承的基业，据说曾是东汉张天师炼丹讲道的地方，只是到了他这一辈早己没了当年的气象。
今夜这孩子降生时，他分明看见三清洞后山的云层里闪过一道紫电，像极了古籍里记载的“天师渡劫之象”。
他给孩子取名“张砚”，字“承尘”。
砚者，文房之器，愿他此生远离纷争；承尘，取承接天地尘埃之意，也藏着他不敢言说的期盼——或许这孩子，能承接些失传的道统。
张砚的童年在鹤鸣山的晨钟暮鼓里度过。
别的孩子还在玩泥巴时，他己能准确辨认出观里几十种草药；五岁那年，王道明教他背《道德经》，他只听了两遍就能一字不差地复述，连注解里的生僻字都认得。
“这孩子……怕不是文曲星下凡？”
王道明时常对着三清像自语，却总在夜里梦见一个身着紫袍的人影，那人站在云雾里，身后是翻涌的龙形黑气，看不清面容，只听见一句缥缈的声音：“九世因果，鹤鸣归一……”八岁那年夏天，鹤鸣山连降暴雨，山脚下的溪流涨成了洪流。
张砚跟着王道明去加固道观的土墙，路过三清洞深处的炼丹井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盯着井口的青苔出神。
“师父，这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
他指着井口说。
王道明皱眉：“别胡说，这井早就枯了几十年了。”
可张砚却拉着他的衣袖不肯走，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属于孩童的凝重：“是龙……一条被困住的龙，它在哭。”
话音刚落，井口突然“咕嘟”一声冒出个水泡，紧接着，一股带着腥味的寒气从井底翻涌上来，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
王道明脸色骤变，拉着张砚就往回跑，嘴里念着：“祖师爷保佑，祖师爷保佑……”那天夜里，张砚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座高耸的山崖上，身上穿着一件绣着八卦图案的紫袍，手里握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剑。
崖下是奔腾的黑色洪流，洪流里有一条鳞甲剥落的巨龙在挣扎，龙眼里淌下的不是水，是鲜红的血。
“孽龙！
你祸乱龙脉，残害生灵，今日我张玄灵便替天行道，斩你于此！”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山崖上回荡，却带着一种陌生的威严。
他挥剑斩下，金光划破黑暗，巨龙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悲鸣。
可就在剑刃触碰到龙鳞的瞬间，他忽然看见巨龙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年轻却布满沧桑的面容，眉心有一颗朱砂痣，眼神里是无尽的疲惫与决绝。
“因果循环，斩龙者终为龙所噬……”巨龙的声音像惊雷在耳边炸响。
张砚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贴身的中衣。
他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平平无奇，可梦里的痛感却真实得可怕，仿佛真有一把剑穿透了胸膛。
窗外，暴雨还在继续，三清洞的方向隐隐传来沉闷的龙吟，像极了梦里的悲鸣。
他不知道，这场梦，是他第九世轮回里，关于“张玄灵”的第一缕记忆碎片。
而鹤鸣山深处的那口枯井，正随着他的苏醒，悄悄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渗出的黑气，与他梦中的龙形暗影渐渐重合。
王道明在门外轻叩：“承尘，你醒了？
方才打雷吓到了吧？”
张砚擦了擦额角的汗，掀开被子下床：“师父，我没事。”
他走到窗边，望着后山漆黑的轮廓，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他必须找到那口井，找到梦里的答案。
因为他隐约觉得，自己来到这世上，不只是为了做个平凡的观童。
他的血脉里，藏着一段跨越千年的因果，而这段因果的起点，就在这鹤鸣山的三清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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