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攥着半块啃剩的桂花糕，锦袍下摆刮得满是荆棘刺，左脚的云纹靴早在翻越小径时跑丢了，露出的袜底沾着泥屑与草籽。
他靠在一棵老松树上喘着气，摸出怀中卷边的《庄子》，指尖蹭过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的批注，忍不住对着虚空拱手：“爹爹恕罪，不是孩儿不孝，实在是您那‘六脉神剑’再练下去，我这双手就得先废在剑谱上了。”
大理王府的武师们总说他 “骨骼清奇”，可段誉觉得，自己这骨头架子天生是为捧书而生，不是为舞刀弄枪。
前几日父亲逼着他扎马步，他愣是在桩上背完了半本《金刚经》，气得段正淳吹胡子瞪眼，罚他在藏经阁抄《武经总要》。
抄到第三夜，他趁着值夜护卫打盹，裹了件旧棉袍就从后墙翻了出来 —— 与其在王府里被 “拳脚无眼” 折腾，不如去江湖上寻寻 “生命大和谐” 的真意，比如看看苍山的云怎么绕着峰尖转，听听洱海边的渔歌怎么顺着浪头飘，总好过对着冷冰冰的铁剑发呆。
他沿着茶马古道晃了三日，今日清晨误打误撞走进无量山深处。
山风裹着松针的香气往鼻尖钻，脚下的青石路渐渐宽阔，转过一道弯，竟见前方依山建着座气派道观，朱红大门上挂着 “无量宫” 的匾额，石阶两侧站满了穿青布短打的弟子，个个腰悬长剑，神色肃穆。
段誉本想绕开，却听见观内传来一声暴喝：“东宗鼠辈，敢接我西宗三招？”
好奇心像只小猫似的挠着他的心尖。
他猫着腰溜到一棵老桂树后，扒着枝桠往里瞧 —— 只见观前的空地上，两个汉子正对面而立，左边那人身穿杏黄长袍，背后插着面 “无量剑东宗” 的锦旗，右边的穿靛蓝长衫，锦旗上绣着 “西宗” 二字。
两人都握着长剑，剑鞘上镶着铜钉，看着倒有几分威风。
“看我这招‘白虹贯日’！”
杏黄袍大喝一声，手腕一翻，长剑 “唰” 地出鞘，剑尖朝着靛蓝衫的胸口刺去。
段誉眼睛一亮，暗忖这名字倒有几分气势，可再定睛一看，那剑尖离对方还有三尺远，杏黄袍竟脚下一滑，差点摔个趔趄，连忙伸手扶住身边的石柱才站稳。
靛蓝衫 “嗤” 了一声，也举剑相迎：“雕虫小技，看我‘猛虎下山’！”
说着便纵身跃起，剑刃朝着杏黄袍的头顶劈下。
段誉忍不住捂嘴 —— 这哪是猛虎下山，分明是肥猫扑蝶，跃起时腰间的赘肉都跟着晃，落地时还踉跄了两步，震得石阶上的尘土都飞了起来。
观内的弟子们却看得屏息凝神，有几个还高声叫好：“李师兄好招式！”
“王师兄加油！”
段誉听得哭笑不得，从怀里摸出块芝麻糖塞进嘴里，小声嘀咕：“这‘白虹贯日’贯的怕是隔壁阿婆家的日头吧？
那‘猛虎下山’，莫不是下山偷鸡的？”
正嘀咕着，又见杏黄袍摆出个新姿势，他左腿在前屈膝，右腿在后伸首，长剑斜指地面，眉头皱得紧紧的：“接我绝招‘金鹏展翅’！”
说着便要挥剑，可不知是袍摆太长还是动作太急，右腿刚一抬，竟被自己的衣摆绊了个正着，整个人往前扑去，长剑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脸差点砸进石阶缝里。
段誉嘴里的芝麻糖 “噗” 地喷了出来，实在没忍住，“噗嗤” 一声笑出了声。
这笑声在寂静的观前格外响亮，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肃穆的氛围。
杏黄袍猛地回头，脸涨得像熟透的柿子：“谁在那儿装神弄鬼？”
靛蓝衫也循声看来，目光像刀子似的扫过桂树。
段誉心里 “咯噔” 一下，知道自己闯祸了，刚想往后缩，却被几个眼尖的弟子揪了出来。
“哪来的野小子，敢嘲笑我无量剑派的比斗？”
一个满脸横肉的弟子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到空地上。
段誉挣扎着整理了下皱巴巴的衣领，赔着笑脸：“诸位兄台息怒，小弟只是路过，方才见两位师兄招式精妙，一时失态，绝非有意冒犯。”
“放屁！”
杏黄袍捡起剑，剑尖指着段誉的鼻尖，“你方才明明在嘲笑我‘金鹏展翅’！
我看你是故意来挑衅的！”
周围的弟子们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敢在无量宫撒野，活腻了吧！”
段誉急得首摆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咱们有话好好说，比武嘛，重在切磋，何必动刀动枪？
再说了，方才那位师兄的‘金鹏展翅’，其实只要把袍摆往上掖一掖，就能避免绊倒，这叫‘因地制宜’，是哲学里的道理……”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讲 “道理”，杏黄袍却己耐不住性子，挥剑就朝他刺来：“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
今天不废了你，我无量剑派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段誉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观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啊！
我爹是段正淳，咱们可以讲道理的！”
可那些弟子哪里肯听，提着剑在后面紧追不舍。
段誉平日里连马步都扎不稳，哪里跑得过练过武的人？
没跑几步，就被追得慌不择路，钻进了一片密林。
树枝刮得他脸颊生疼，裤腿也被勾破了，脚下时不时踩着石子打滑，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别追了！
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给你们赔礼道歉！”
段誉一边跑一边回头喊，却见一个弟子己经追了上来，长剑朝着他的后背刺去。
他慌忙往旁边一躲，却脚下一空 —— 原来前面竟是一处悬崖，云雾在崖下翻滚，深不见底。
“完了！”
段誉心里一凉，身体己经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怀中那块家传的暖玉微微发热，一股温热的气息顺着胸口蔓延开来，意识瞬间有些模糊，仿佛看到云雾中闪过一道微光。
“救 —— 命 —— 啊 ——！”
长长的呼救声在山谷中回荡，渐渐被云雾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段誉感觉自己摔在了一堆柔软的东西上，紧接着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堆缠绕在崖壁上的软藤微微晃动，将他的身体裹住，崖下的云雾依旧翻滚，没人知道这个从悬崖上摔下来的书生，究竟是生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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